1978年底,江深从插队的东北农村入伍来到了军营。当时,他满怀梦想将成为一名保家为国的共和国卫士。
短暂的新兵连结束后,他被分配到后勤部队,当了一名工程兵。他们的所在的部队,担负着战备施工任务,在荒山中抠成洞穴,在进行备复,作为战备储备仓库。
面对满山的石头和脚下的钢筋、水泥,江深真的有些后悔了,难道当一回兵不能为祖国站岗放哨,而来到荒山秃岭,整天摆弄石头,这和在农村插队有啥区别。
江深分配到工程兵214团二营五连一排三班,班长是来自山东阳谷的老兵,五年的兵龄,当班长已有三年,连队很多战士都亲切地称呼他为老班长。别看班长只有小学文化,可他却有很深的文化底蕴,说话也很幽默,为人仗义、豪爽,深得全连干部战士的喜爱。
江深的情绪没有逃脱班长的眼睛,班长就把江深安排到自己床铺边上住。晚饭后,班长把江深叫出营房,对他说:“江深,我带你出去熟悉熟悉周边的情况。”
江深和班长边走边聊,相互介绍下各自的家庭情况。
江深生长在干部家庭,父亲是一名军转干部,高中毕业后到农村插队。班长在山东老家只有一个年迈的老母亲和刚过门的新媳妇,老家人多地少,生活窘迫,刚强的母亲为了儿子能出人头地,执拗让唯一的儿子来部队当兵。
接着,班长话题一转说:“江深,我知道,你很不情愿来当这个工程兵,和我当初的想法一样,也闹过一阵子的情绪,我来自农村,本想当兵到大城市见识见识,可却来到这荒山秃岭,干着和农村修水利一样的活,条件还那样的艰苦,真想当逃兵回家种地,可我的老班长发现了我的苗头不对,就语重心长的开导我,对我说: 革命工作只有分工不同,没有贵贱之分,只要我们穿上这绿军装,就是人民解放军的战斗一员。”
班长话语不多,可江深却读懂了深深的含义。
从这以后,班长在潜移默化中,帮助他,为他洗衣服,缝衣服、刷鞋子,江深越来越感受到班长就像妈妈一样关爱他。有时,班长还会给他讲一些行侠仗义,除暴安良的故事,虽谈不上多深奥的大道理,可江深却喜欢听这些朴实无华的民间故事,让他从中品味出班长的良苦用心。
江深渐渐地体会到:我们当兵是为保家卫国,冲锋陷阵,为国捐躯,那是军人的神圣使命。做好后勤,搞好国防建设,也是军人义不容辞的责任,只要我们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是保家卫国,尽军人义务。想通后,江深干起工作来格外起劲,多次受到嘉奖。
一次施工中,他们三班在山上为备复山洞整理石料。不料一快石头从上面滚落下来,班长为了救江深,奋不顾身,把他推到了一边,结果自己的腰部被石头撞上了,经过部队医院救治,虽无生命危险,却导致下肢瘫痪。
班长为救战友光荣负伤的事迹,受到了部队的大力表彰,为他荣记二等功,评定为二级伤残军人。鉴于班长的身体状况,不能再继续在部队服役,只能退伍回乡。
班长是为救江深而身负重伤,不得不退出现役。连日来,江深内心很不平静,他多次找连首长要求护送班长回原籍。
当江深来到班长在阳谷农村的老家时,看到家境贫寒,家徒四壁,只有在迎门的墙上贴着一张张奖状和立功喜报。
在村办小学担任代课教师的妻子已身怀六甲,搀扶着70多岁的老母亲从里屋走了出来,当看到坐在轮椅上的班长时,母亲和妻子忍不住上前抱住班长痛哭起来。
看到这个场面,让江深无地自容。班长是为了救自己而身残,从此让这个家里失去了顶梁柱,今后的他们的生活将怎么过啊?
江深将自己积攒的80元军贴费留了下来,告别了班长一家,回到部队。
转年,江深接替了班长的职务,他时时处处以老班长为榜样,带领战士出色完成连队各项战备施工任务。时常牵挂着远在千里之外班长的家庭生活情况。每月都准时给班长写信,汇报自己的学习工作进步情况,班长也总是准时回信,介绍家中的情况,妻子给他生了个女儿秀秀。
再转年,江深被推荐到师教导队参加为期三个月的培训,学习回来后便能提干。紧张的培训不知不觉过去了两个多月了,江深却始终没有收到班长的来信。白天学习训练江深来不及想这些,可到了晚上江深却在内心中煎熬着,什么情况啊……
教导队训练终于结束了,江深以政治、军事考核综合排名第一的成绩获得优秀学员。回到团里后,政治处给放了一周假,回家探家,回来后即到新岗位任职。江深原打算回东北老家看望父母和女朋友,可心里一直牵挂着班长一家的情况,就临时改变去山东阳谷。
江深匆匆离开部队,昼夜兼程,来到班长的老家。
在走进班长家门口时,便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高声骂道:“别给脸不要脸,老子看上你了,不识抬举的东西!”只听一个女人回声道:“咱们乡里乡亲的,秀秀爸刚离开,你就来欺负我们孤儿寡母,你算个人吗!”接着,就听到一个老太太的声音:“你这个瘪犊子,赶紧给我滚。”不时传来小女孩的哭声。
江深闻声后,急忙冲进院里,只见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在和班长妻子拉扯着,傍边还有老人和孩子。
江深一步上前,伸手抓住男人的胳膊,猛地一拉,随后就是一脚,把那男子打翻在地,踏上另一只脚,高声说道:“光天化日之下,岂能容你在这里撒野。”
班长妻子和母亲见到是江深,激动地流出了眼泪,老太太说:“让这个畜生赶快滚!”江深顺势一提溜,把那个男子拽了起来,又是一脚,把他踹出门外,那个男子转身一看,见是身材魁梧的解放军,撒腿就跑。
江深上前搀扶住老太太,说:“大娘,我是江深啊,我来看你们来了!”转声说道:“班长呢?”
班长妻子和老太太谁也不出声,默默地随着江深走进堂屋,迈过门槛,江深抬头一眼就看到曾经张贴军功章的墙面上挂着班长遗像。江深停住了脚步,眼泪瞬间就流了出来,哽咽地说:“是什么时候的事?”
班长妻子表情凝重地说:“班长今天走了刚好一个月,刚才你见到的那个人,是我的初中同学,他仰仗着当村长的爸爸在村里游手好闲,欺男霸女,无恶不作。这不,秀秀爸刚走,他就打起了我的主意,说从上学时,他就喜欢我,现在终于可以旧梦重圆了,就和我动手动脚的,我们势单力薄,如果你今天不来,我就会受到他的欺凌。在村上,没有他办不到的事!”
停顿一下,班长妻子述说了班长的死因。班长回乡后不久,女儿就降生了,为这个贫瘠的家庭带来不少的欢乐,可随着女儿的到来,当代课老师的妻子就失业了,家里的几亩地也不好干啥,而残疾军人抚恤金是一年一发放,远水解不了近渴。为了养家湖口,班长在稍微身体恢复后,就用手摇车载着自己去湖塘钓鱼,换点零花钱。上个月初,他和往常一样去钓鱼,可能钓的很顺,一条又一条,始终没有空钓。临近中午,本来是最后一钓,然后就回家吃饭。可没成想,钓到一条很大的鱼,班长由于疲劳过度下再加上下肢没有力量,结果被鱼拽进了河里,就再也没上来。
听完讲述,江深再次忍不住的流下了眼泪,在内心中大声的呐喊道:“苍天哪,不公啊!为什么好人不能平安。”望着眼前的孤儿寡母和年迈的老太太,江深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在返回部队的列车上,江深没有一丝一毫的困意,眼前始终浮现着贫瘠山村、孤儿寡母、村霸欺凌的场景,今后的日子她们该怎么过啊……
下了火车后,江深就急着赶往团部,见到政治部主任后,主任开玩笑地说:“你小子是着急穿上四个兜吧,这么快就回来了!”
江深笑笑说:“主任,可能让你失望了,我是来向您辞行的,家里发生些变故,我要申请复员。”
主任马上严肃地说:“你小子是不是吃错药了吧,当兵提干是每个战士的梦想,团党委已讨论研究任命你为二营五连一排排长,你真的要放弃吗?”
江深只好向主任说出了他申请退伍的原由。主任沉思了片刻,对江深说:“你小子还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兵,离开部队真的很可惜了,可自古忠孝难两全,我支持你的选择。你的班长牺牲自己成就你的今天,而你却放弃今天去拯救一个家庭,你的行为更验证了我们军队是仁义之师。”
听主任的一番话,江深深受鼓舞,几天的愁眉舒展了起来,对未来更加充满憧憬。
江深在主任和连首长的支持下,顺利地办理了退伍手续。
在连部分别给父亲和女朋友打了电话,父亲沉吟了一会说:“我支持你!”
女朋友是他的高中同学,在县城一机关部门做出纳工作。女朋友不听江深的任何解释,尖刻地说:“你如今提干了,就想出这样的招法来骗我,你真是糊弄鬼呢,从此,咱俩分手吧!”没等江深说话,对方就把电话撂了。
三天后,江深背着行囊,手提着旅行包再次出现在班长的家门口,班长的妻子和女儿秀秀见到他,喜出望外。正在堂屋烧香的老太太,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赶紧插好三炷香,挪着小步走了出来。
江深放下背包,对她们说:大娘、秀秀妈,我这回来就不走了,今后我要和你们一起生活。
听了江深的话,老太太和秀秀妈目瞪口呆,满脸狐疑地看着江深,懂事的秀秀瞪着大眼睛说:“那我叫你什么呀?”
江深脱口出:“就叫我老班长吧!”
作者简介:孙英涛,中国工商银行齐齐哈尔分行退休干部。中国金融作家协会会员、黑龙江省金融骨干作家、中国工商银行黑龙江分行作协副主席、黑龙江金融作协西北分会顾问。曾先后在《中国城市金融》《中国金融文学》《金融文坛》上发表小说、散文。短篇小说《始作俑者》选编入《当代金融文选》,短篇小说《阿根的根》在“黑龙江省打赢脱贫攻坚战、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主题征文活动中荣获三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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