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父日记(第12天)(纪实随笔)

陪父日记(第12天)(纪实随笔)

陪父日记

(纪实随笔)

杨崇德

第12天

2019年8月13日。农历七月十三。

星期二。

今天,是父亲住院的第12天。

天刚完全放亮,二姐就和母亲,提着米粥、丝瓜汤,以及熬制好的中药,来到了医院。

昨晚,是我三姐和三姐夫两个人,守护父亲

他们已经为父亲,清洗了舌头,抹了脖子、身子,洗好了脸。

二姐一进病房,就急着去问父亲的情况。

三姐说:“昨天晚上,爹把尿,屙到床上了。”

二姐听后,慢慢走到父亲床头,她对父亲说:“爹啊,昨天晚上,您屙尿屙床上了,你晓得吗?”

父亲看着二姐,“嗯”了一声。

父亲可能自己心里也清楚。他的眼角,有了泪水。

二姐一边用纸巾为父亲擦泪,一边说:“爹,冒要紧的,屙就屙了,我们把床单,换一下就是了。”

父亲没有说话。

父亲可能还在自责。

母亲说:“屙泡尿在床上,这有什么好稀奇的呢?老家伙,只要你心里舒服,不痛,一天比一天强,就好了。”

母亲说得对!

爹啊,您可千万不要因一泡尿,把自己的心情搞坏了。只要有尿屙,就是好事,屙出来,肚子就舒服了。

爹,你只管屙,湿床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呢?

二姐借来了轮椅,对父亲说:“爹,我现在推你到下面的亭子里去,好吗?”

父亲又“嗯”了一声。

于是,几个人就把父亲抬扶起来,移坐在了轮椅上。

二姐在前面推。母亲、三姐、三姐夫3个人,就在后面跟。

医院的院区,此时显得较为凉爽。偶然有一丝风,轻轻地吹拂着,让秋后的天气,更加宜人。

来到林亭里,三姐问父亲:“爹啊,你还熟悉这里吗?”

父亲轻轻地“呜呜”着,口词依然不甚清晰。

三姐又说:“爹,这里,就是我们昨天来过的地方呢,你不认识了吗?”

父亲摆了摆头,似乎不认识这里了。

父亲抬起脖子,平视着前方。

尔后,父亲又微微地摆了摆头。

父亲的两次摆头,让二姐、三姐她们,有点发呆了。

看来,父亲的记忆力,在严重地消退。

陪父日记(第12天)(纪实随笔)

这个曾经让父亲特别熟悉的怀化城,现在在父亲眼里,开始变得陌生起来了。

父亲在怀化城里,生活了二十多年。

这里的道路、小巷、市场,甚至重要的临街建筑,经常摆摊设点叫卖的生意人,他都熟悉。

然而,一周时间,这些熟悉的物象,就像流水一样,在父亲记忆的长河里,流走了,干涸了。

我们的父亲,绝对是属于那种善于记忆、机巧灵敏、见机行事的人。

他曾多次提到他当年“独闯桃源”的事情。

那是一个连吃饭都非常艰难的年代。

我们家的八九张口,要吃饭。父亲必须独自面对。

想买点米,光有钱还不行,还要粮票配合着买。

父亲为了不让自己的儿女们饿死,他只能铤而走险了。他得偷偷去买黑市上的粮票。不然,怎么能买到米呢?

父亲一口气,跑到了常德桃源县。

他住的是一个小旅社。

在陌生的街边一角,父亲正和一人搭讪上了。这时,有个戴斗笠的老头子,从父亲身边走过,他重重地“哼”了一声,然后,漫无对象地说“同志们要注意了啊!”。

这分明是在暗示!

父亲立刻就警觉起来。

父亲越看那个搭讪的人,就越觉得不像什么好人。

于是,父亲借故要离开。

想不到,那个搭讪的男人,却一直尾随着我父。

父亲马上意识到了:今天碰到“水笼罐”(二流子)了!必须马上脱开他。不然,身上用来买粮票的钱,会被这个“水笼罐”全部搞光的!

父亲不是朝他居住的小旅社走,而是反方向走。

父亲一边走,一边暗自插着号记。

那个“水笼罐”,几下子就被父亲给甩丢了。

傍晚的时候,父亲在桃源街的另一处,终于碰上了一个诚心贩卖粮票的人。父亲从他手里买了几十斤粮票后,迅速回旅社。

父亲一字不识。初来乍到,桃源这里巷子很多。父亲采取的强烈记忆方式,就是:插号记。他用小木棍、小石头、稻草、杂草等作工具,在来时的路上,一路标记着。

父亲不敢将买来的粮票带回旅社,他怕桃源公安晚上查夜。

父亲自有他的办法,他把粮票,埋在旅社附近的几处沙堆里。埋好后,又在恰当的地方,插上他所熟悉的各种标记。

那晚,也真是凶险,桃源公安真的查夜了!

父亲为自己的聪明之举,暗自高兴着。父亲变得一身轻松,睡得也是很安稳。

每次,父亲提到桃源买粮票的事,都引以自豪。

父亲总结出了他看方向的具体方法是:先看高处,看哪里有重要的标志物;再看低处,判断大致的地理走势及方位。

父亲说,掌握了这些,就是走到云南四川,也不会迷路的。

父亲来长沙也只有两三次,但他对长沙的各种方位,仿佛比我还要熟悉。

父亲知道杜甫江阁在哪;知道104路、701路、105路、915路公交车怎么走;知道南门口在哪;知道马王堆在哪。

如果父亲稍微有一点文化的话,他一定是个优秀的侦察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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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我的父亲,已经对他所住的医院,也变得陌生起来了。

这个林亭,父亲应该来过五六次。

就在前几天的早晨,二姐推着父亲来这里时,桥对面走过来一个女的。父亲还一眼就认出了她。

父亲说:“那不是爱英啊。”

二姐瞅了过去,真的是爱英!

是我们穷天村嫁出去40多年的爱英!

二姐对父亲尚能认出多年的故乡人,而且能主动说起话来,感到非常地高兴。

二姐多次提起父亲这件事。

现在,医院后门的这座石桥,父亲应该是非常非常熟悉的。

以前,父亲在这里,也住过院,也是从这座石桥上走过的;母亲也在这里,住过院,父亲也是从这座石桥上走过的;大姐夫廖拾妹,曾多次在这里住院,父亲还是从这座石桥上走过的……

这石桥的那一头,是一条长长的街道。

沿街向左走,就上了正清路;沿正清路向东走,就到了怀化卫校,大妹家的房子就在那边。

沿正清路往西走,前面是中医院,再往前走一点点,就是二姐家的房子。

再往前走三百米,有个小巷道,走进去,就是大姐家的房子。

往前再向右拐过去,就是湖天路,湖天宾馆门口那条路,直通三姐所租居的房屋。

沿湖天路,再拐到沿河路,一直向前走,就到了湖天开发区,弟弟的房子就在里面。

那个小院的门口,还有两只石狮子,一只公的,一只母的。它们都张着嘴,威而不怒……

对于身边儿女们的每一个着落点,父亲应该是如数家珍的。他现在怎么就淡忘起来了呢?

爹啊,您一定要清醒些,要保持您那超强的记忆力。

我知道,成群的病魔,现在都在追赶着您,纠缠着您,您可能觉得自己无路可逃了。

但是,只要您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凭您那非凡的机智、超强的方位感,您一定会冲出突围、逃出魔掌,踏上一条充满希望的生存之路!

三姐昨晚在父亲床边转来转去,她也是身心疲惫到了极点。

可三姐还是想引导父亲的记忆,她说:“爹,昨晚你把尿屙在床上,你还记得吗?”

父亲含含糊糊地应。声音非常轻微。只看到他的嘴唇在动。

这时,大姐也赶来了。

这几天早晨,大姐每天都会在这个时候如期赶到。

大姐知道,父亲这个时候,一定会被家人们推到这里来的。医院就那么大,没有更好的地方,可供病人们散心了。

大姐开始为父亲喂米粥。

父亲像个饥饿的孩子,大姐的勺子一送过去,父亲就张口了。

吃了七八口,父亲却不想吃了。

大姐又给父亲喂丝瓜汤。

父亲喝了几口,也不想喝了。

大姐问:“爹,好吃吗?”

父亲轻轻地“呜”了一声,也不知道他回答的,是“好吃”,还是“不好吃”。

大姐又问:“爹,还吃几口,好吗?”

父亲又轻轻地“呜”了一声。

再去喂时,父亲摇头了。

陪父日记(第12天)(纪实随笔)

父亲斜坐在轮椅上,没有任何言语。他也不再看周边的风景了。

父亲低着头,在轮椅上独自沉迷。

大妹站到父亲的轮椅背后,双手捧着父亲的头,轻轻地给父亲做起了按摩。

父亲闭着眼,任凭大妹摆布。

20多分钟过去了,父亲该吃中药了。

大家劝父亲吃中药,父亲好不容易只喝了小半杯。

再怎么劝,他也不肯喝了。

父亲对这中药,似乎也丧失了信心。剩下的那小碗中药,就摆在亭园的走廊上。

母亲注视着父亲剩下的一小碗中药,有些发呆。

大家唯一看好的,就是这中药,现在父亲只能勉强喝下去一点,那意味着药力远远达不到效果了。

除了这中药,父亲无药可救。

大妹刚给父亲做了一通头部按摩,歇下手,大姐又顶了上去,继续给父亲做头部按摩。

姐妹俩希望,父亲清醒一点。

她们知道,父亲是很痛爱子女的,就算父亲到了生命的边缘,他也应该清醒起来,给儿女们一些交代。

她们不想让父亲,就这样迷迷沉沉,默默无言,一天比一天差,然后与子女们不言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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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是这天早晨,长沙的天空,却完全不一样。

一大早,长沙就下起了雨。

雨下得又急又大,打在我家房子的雨蓬上,啪啪地响。

我走到窗户边,扫视着外面,只看到灰蒙蒙的一片。

哗啦哗啦的雨,夹杂着风,在我楼下的树尖上跳动着、摇曳着。

热气一下子被压住了,凉爽的滋味,扑面而来,还能闻到地面泛起的那股热乎乎的腥气味。

上午,我到省人社厅开会。是业务上的事情。

看来,又有繁忙的任务了。

开完这里的会,我提议到开户网点,继续开一个会,把上午在省人社厅所承担的新任务传达下去,然后再去对付系统开发的事情。

下午,我坐在办公室里,埋头赶写系统开发所需要的相关材料。

写着写着,只觉得心里慌乎乎的。

我又牵挂起我的父亲来了。

这时,大妹给我发来了一条语音,她说:爹叫着要出院了,他要回家。

这分明是一种不祥的征兆!

父亲的病情,一定是在恶化了!

我静下神来,把所写的流程材料,再修改了一遍。

我终于忍不住了,我站起来,对同事说:“陈璋,我心里现在很慌、很乱,我感觉到,我的父亲,可能不行了。我得马上回怀化去!”

我又说:“如果我不去的话,我一定会遗憾终生的!”

我的同事陈璋,被我的话吓了一跳。她说:“那你赶紧跟领导说一说,回去吧。”

我的最高领导张重九老总同意了。

张总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好领导。

看得出来,他也一定是个大孝子!

我可以从他的长相和说话中,感受到他的人品。

我提前离开了办公室。

在下楼的过程中,我用手机,预订着去怀化的高铁票。

票源还是相当紧张,我只订到了晚上9点过5分的。

陪父日记(第12天)(纪实随笔)

父亲的病床边,一直有母亲、大姐、二姐、三姐、大妹守护着。

父亲除了睡,还是睡。

屎也屙不出来。

尿全在床上屙。

中午,父亲吃了几口米粥,勉强喝了两口中药,就坚决不肯喝了。

痛疼一来临,父亲就是靠那粒镇药片抵抗着。然后,又是迷迷沉沉地睡。

下午5点多钟,弟弟和大妹,陪护在父亲身边。

父亲突然爬起来,说:“我要回去了!他们都出院了,我也要回去了!”

对于父亲这突如其来的行为和要求,弟弟和大妹,有点措手不及。

弟弟立刻要大妹,用微信与家人们联系。

大妹在微信里说:你们都快点过来吧!爹现在喊着要回家了!

大妹然后问父亲:“爹,你想回去是吗?”

父亲说:“想回去了。”

大妹说:“爹,你是想回哪里去呢?”

父亲说了声弟弟的名字。

父亲想回弟弟家里去。那里,是他居住了十几年的城市之家。

大妹又说:“爹啊,你是想回穷天吗?”

父亲弱弱地说:“如果我要死了,就回穷天去。”

下午6点45分,我在程中媛大姐家里吃晚饭。

程姐是我原来的同事,她现在胜似我的亲人。

我不知道,我这一生中,虽然遇不到一个看中我、启用我的大领导,却遇到了很多亲如兄弟、胜似姐妹的贴心同事。

程中媛大姐便是这样一位。

我们原来同同一个处室,她比我大六七岁。我被借调省城工作达三年半之久。她在工作上、生活上、为人处事上,给了我太多太多的帮助。从认识她那天起,我就认定,这个大姐,已经把我当亲弟弟看了。

去年,我儿子杨柳青结婚,她特地从广州赶过来。提前了一个月,帮助我们筹划着柳青的婚礼。我的父母亲,每次到长沙来小住,程姐俩口子总要买些水果来我家看望。父母亲回怀化时,她还要封两个红包,塞到我父母口袋里。父亲说,这个妇女,怎么这么客气,我们和她不是很熟悉,她却拿钱给我们,天下少有。

2018年7月5日,柳青结婚那天,程姐开着她家的车,负责接送我父母去酒店。

她开车,我父亲就坐在她的副驾座上。父亲看着她,笑嘻嘻的。程姐至今还在提这回事。现在,父亲得了恶癌,程姐推迟了回广州儿子家的行程,继续呆在长沙,为我父亲的病担忧着。

在程姐家吃这顿晚饭,我吃得相当快。

程姐劝我慢吃一点,赶车还来得赢。

我一边吃,一边翻动着怀化家人的微信,探看着父亲的一切消息。

我才回长沙两天,父亲就病变成这样了。我心里感到无比酸楚。

我还期望着父亲,能来长沙小住一段时间呢。看样子,父亲这回真的是没有机会再来长沙了。

想起这个,我就流眼泪。

吃过晚饭,我就要出门。

我要去赶9点过5分的高铁。

邓浪平姐夫去开车,想送我去高铁。我坚决不答应。

我说,应该来得及,我坐938路公交车,很方便,完全没必要送我的。

邓姐夫怕我赶不到通往高铁站的938路公交车,他一定要陪我走一程,一同去赶938。

邓姐夫还说,如果我等不到938,他就回去开车,然后送我到高铁站。

现在是7点20分。我应该能赶上一趟938。

我们走到湘府路的拐弯处,湘府路的红灯正亮着。西边停着一辆公交车。

邓姐夫说:“那是不是938?”

我望过去,说:“我看不清楚。”

我们快步走过拐弯处。此时,湘府路的红灯已经变绿。那辆公交车,正向我们这边驶过来。

是938!

这么巧!

我背着拖包,拔腿就跑了起来。

邓姐夫也在后面跟着跑。

938停到公交站时,我已经跑到了车的尾部。

司机早就发现我在跑,他并没有启动车辆。司机在等我。我喘着粗气,迈了上去。

司机问:“后面还有人吗?”

我喘着气说:“没有了。他是来送我的。谢谢了!”

这一站,就我一个顾客上来。

司机真是个好人,或许是苍天安排了这么一个好人,此时此刻,在接应我,帮我及时回到父亲身边去。

苍天一定知道,我的心里,此时最牵挂的,是我的父亲。

我向车外的邓姐夫挥了挥手。

司机踩了一脚油门,我随车前行。

陪父日记(第12天)(纪实随笔)

考虑到父亲的病情,在不断加重,陪护人员也必须增加人手了。

今晚,由二姐夫、大妹、大妹夫3人守护父亲。

晚上7点的时候,母亲、大妹、三姐、三姐夫,全都守在父亲床边。

他们劝父亲吃点米粥。

父亲不想吃,连中药也不想喝了。

父亲躺在床上,喝喝地出着粗气。里面还掺合着他的呻吟声。

三姐的二儿子方群,带着他老婆芳芳和小儿子来了。

芳芳上前探看着外公,说了声“外公,你好些了吗”。

父亲睁开眼看了看,摇了摇头,算是作答。

芳芳是个苦命的孩子,从小就没有爹,一直跟着母亲长大。高中毕业后,在一家私人幼儿园当老师。

那时,我弟弟的女儿杨柳彤,就在那所幼儿园上学。父亲每天去那里,接送他的小孙女杨柳彤。

方才那时一直没有对象,已经成为三姐的一块心病,也成了我父亲的一块心病。

父亲看到幼儿园里的这个芳芳老师,主动跟她介绍起对象。

父亲直白地告诉芳芳老师:我所介绍的对象,就是我的一个外孙。

就是父亲的这次牵线,成就了芳芳老师的这段姻缘。她成了我三姐家的媳妇,成了我们大家庭中的一员。

他们的小儿子一出生,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就落成了。

全家人都为父亲的善举称赞、叫好。

母亲曾夸奖父亲说:现在你比你的二女儿更能干了,也会做媒了!

芳芳一直记得外公这份情。没有这个外公,她哪能找到这么好的人家,哪能及早享受着另一份父爱和母爱呢?

芳芳的小儿子,现在就围着太公的病床边,跑来跑去。他哪里知道,没有这个好心的太公,哪里会有他的降临呢?

夜晚,父亲一直没有睡着。他一直在喝喝地出着粗气。

父亲的眼睛,一直盯着。彻底难眠。

父亲变得爱掀被子了。头也是歪歪斜斜地睡在那里。

大妹看到父亲这副模样,知道父亲心里一定很难受,就问:“爹,你是不是想回去了?”

父亲摇着头。

父亲变得这个样子了,就是想回去,也无法在家好好过日子了。

再说,他就是回去了,他能恢复到从前吗?

医院里都没有什么药给我父亲了,父亲要是回去,就更没有什么,可以值得依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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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妹说:“爹啊,你还是吃点中药吧,好吗?”

父亲摇着头。

晚上那餐中药,父亲无法喝下去。他实在没有力气喝这些药了。

省肿瘤医院的王专家,开给我父亲的那14付中药,现在能够进入父亲肠胃的,越来越少了。

父亲现在唯一需要的,就是静静地躺着,吸气,呼气……

外面的世界,如何变化?父亲也没有心思去想了。

父亲在与魔鬼单打独斗,他变得精疲力尽了。

要是往常,父亲对什么事都是很关心的,只要他能掺合的,他就会说出自己独到的见解。

那阵子,美国刚和中国打贸易战,父亲从我嘴里,听懂这一情况后,就骂美国佬:日他崽崽的,做生意,又要打仗沙?生意做不赢,就要打,你以为你打得几个人赢啊?中国会怕你是吗?

父亲又说:抗美援朝,难道还没有打够是吗?日他崽崽的,日子过得好好的,生意做不赢别人,就喊打仗。呷了饭,冒有卵事做!

父亲的讲话,一般都主题鲜明,爱憎分明,切中要害,表述质朴。

我们很是认同父亲的观点。

父亲关于贸易战的评论,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国农民,对于世界的复杂形势,所表现出的宏观把握与用心评判吧。

父亲虽然当了十几年的生产队长,但他不是党员。

父亲本来是有机会入党的。主要是,父亲把入党看得非常崇高,高不可攀。

他对大队里的领导说,我一点文化都没有,只知霸着蛮劲,带领社员们,拚死拚命做功夫。当队长虽然呷亏很多,但还是当不了党员。党员是什么?党员不仅能做田里山里的功夫,还能知道中央的政策,能写字,能做报告,能做别人的思想工作,样样都能!

父亲很少主动看电视,但只要我在父亲身边,父亲常常会关心起电视的事来。

他喜欢看中央新闻,虽然他听不懂普通话,但父亲认识国家重要领导人。

父亲每次看到电视里的国家重要领导人时,就表现得特别高兴。他不止一次地对我说:现在的政府,是历朝历代最好的了!现在,正是过好日子的时候,可惜,我们又老了!

总之,没一点文化的父亲,在他胃不痛、头不晕的时候,总是时刻大爱着我们的国家,又时刻私爱着我们的故乡:湖南省、怀化市中方县、新建乡、四卧龙村、穷天队。

父亲现在对自己身处何方,都不是很清楚了。他只能迷迷糊糊地沉睡在病床上。

故乡,似乎离父亲越来越远;亲人们,似乎不再刺激父亲的神经末梢

父亲变得麻木不仁、与世无争了。

二姐夫、大妹、大妹夫,都在静静地注视着父亲,观察着父亲。

父亲还是无法入睡。

二姐夫说:“爹,你如果想屙屎屙尿,就在床上屙,好吗?”

这时,父亲说话了,言词却是出奇地清晰。

他说:“我去不了厕所,就用那个黑塑料袋吧。”

父亲的意思是,他如果要屙屎,没有东西装,就用床头那个黑色塑料袋,装他的粪便。

大妹说:“好的!爹,你放心吧,你只管屙就是了!”

这一晚,父亲被扶起来五六次。

每一次,父亲都没屙出一丁点粪便。

然而,父亲又想屙。

如果一个人的排泄,一直处在欲罢不能的地步,那将是一种怎样的滋味?

它绝对是一种无奈的痛苦、痛苦的无奈!

我可以把我的一次现实感受,说给你听。

那天早晨,我在家吃了些东西,然后坐公交车去上班。车开出三站路,我就觉得自己想屙屎了。

开始,我还不以为然。车又开出一站,那种想排泄的欲望,直线上升。我安慰着自己,还有八站,就下车了。我告诉自己忍一忍。

越是这样憋着,就越想排泄。

车又开出两站,那种感觉,已经白热化。

我甚至产生了各种幻想:希望不堵车;希望司机以60码的速度往前开;希望我能在芙蓉广场那一站下车后,迅速钻进路边那个私人宾馆,宾馆的一楼,恰好又有个公共卫生间,里面恰好没有人,我第一时跨进去。如果有人的话,我愿意喊他一声老子,或者掏一百元给他,请他出来,把位子让给我。因为,我实在想排泄了……

那一次,是我对排泄行为想排而不能排、想泄而不能泄的一次最要命的感受。

我的父亲,被扶起来五六次。他想屙却屙不出来。

他的肚子,胀得那么大。他一定是难受极了、痛苦极了。

爹啊,不能排泄的滋味,儿子只经历过了一次,就觉得痛苦不堪!

而你这个晚上,却反复着五六次!

真让爹受苦了啊!

(本篇写成于2019年9月27日。2022年10月31日夜,于长沙家中稍作修定。)

请看续文:《陪父日记》(第 13 天)

关于本纪实作品的几点声明:

1、本纪实随笔,写作于我父亲去世后的两个月里。当时,父亲在生病住院期间,国内还没出现新冠疫情。因而,我们七姊妹才能够日夜守护在医院里,守护在父亲的身边,直到他离去。我这个日记体系列性文字,写作于2019年9、10月间。父亲病重至离世期间,国内无疫情,这也是上天对我父亲的恩赐。

2、本纪实随笔,于2020年发表在本人的微信公众号上。曾经感动过许许多多的亲人和朋友。我是凭自己的真情和泪水,用文字挽留父亲。我希望父亲活在我的文字里。如果读者还想阅读本人的其他文学作品,可添加本人的微信号,我尽可能满足大家的阅读欲望。也真诚希望读者朋友对我的文字,给予批评指正。

3、本纪实随笔,现特推荐给 “齐鲁壹点” 网络平台作为首发。读者也可在“今日头条”、“百度”网络平台上阅读到该作品。但是,本人在此声明,拒绝新浪网对该作品作“手机新浪网”发布。因为我有几个阅读量较大的作品,一经“手机新浪网”强行发布后,读者们所留下的所有评议性文字全部就被屏蔽了。

4、本人坚决反对:网络上某些靠流量赚钱的所谓写手们,肆意将本作品强行拖至其个人账号上,再次对外发布,以为其赚取所谓的流量。对此,本人将保留法律诉讼的权利。

5、本长篇纪实随笔作品,共21章(21天的内容),约16万字。若有出版社看好,可直接与我本人联系出版事项。

作者简介:

杨崇德,男,1965年10月出生,湖南怀化市中方县人。1995年加入湖南省作协。曾在全国两百多家报纸、期刊上发表文学作品近千篇。数百篇被《作家文摘》、《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杂文选刊》、《读者》、《故事会》等刊物转载。上世纪,本人曾被《微型小说选刊》列为“微型小说百家”之一。2010前后,本人出版了文学作品集《故乡的云朵》、《冬天的生活》、《丛林狼》、《麻麻亮的天》等。有作品曾获《小说选刊》2014-2015年度“读者最佳印象奖”。有作品被译成德文,在德国出版发行。有数篇作品被全国50多所重点中学选为语文考试分析试题。本人系中国农业银行作家协会理事,现任湖南省金融作家协会副主席。

壹点号崇德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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