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父日记
(纪实随笔)
杨崇德
第12天
2019年8月13日。农历七月十三。
星期二。
今天,是父亲住院的第12天。
天刚完全放亮,二姐就和母亲,提着米粥、丝瓜汤,以及熬制好的中药,来到了医院。
昨晚,是我三姐和三姐夫两个人,守护父亲。
他们已经为父亲,清洗了舌头,抹了脖子、身子,洗好了脸。
二姐一进病房,就急着去问父亲的情况。
三姐说:“昨天晚上,爹把尿,屙到床上了。”
二姐听后,慢慢走到父亲床头,她对父亲说:“爹啊,昨天晚上,您屙尿屙床上了,你晓得吗?”
父亲看着二姐,“嗯”了一声。
父亲可能自己心里也清楚。他的眼角,有了泪水。
二姐一边用纸巾为父亲擦泪,一边说:“爹,冒要紧的,屙就屙了,我们把床单,换一下就是了。”
父亲没有说话。
父亲可能还在自责。
母亲说:“屙泡尿在床上,这有什么好稀奇的呢?老家伙,只要你心里舒服,不痛,一天比一天强,就好了。”
母亲说得对!
爹啊,您可千万不要因一泡尿,把自己的心情搞坏了。只要有尿屙,就是好事,屙出来,肚子就舒服了。
爹,你只管屙,湿床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呢?
二姐借来了轮椅,对父亲说:“爹,我现在推你到下面的亭子里去,好吗?”
父亲又“嗯”了一声。
于是,几个人就把父亲抬扶起来,移坐在了轮椅上。
二姐在前面推。母亲、三姐、三姐夫3个人,就在后面跟。
医院的院区,此时显得较为凉爽。偶然有一丝风,轻轻地吹拂着,让秋后的天气,更加宜人。
来到林亭里,三姐问父亲:“爹啊,你还熟悉这里吗?”
父亲轻轻地“呜呜”着,口词依然不甚清晰。
三姐又说:“爹,这里,就是我们昨天来过的地方呢,你不认识了吗?”
父亲摆了摆头,似乎不认识这里了。
父亲抬起脖子,平视着前方。
尔后,父亲又微微地摆了摆头。
父亲的两次摆头,让二姐、三姐她们,有点发呆了。
看来,父亲的记忆力,在严重地消退。
这个曾经让父亲特别熟悉的怀化城,现在在父亲眼里,开始变得陌生起来了。
父亲在怀化城里,生活了二十多年。
这里的道路、小巷、市场,甚至重要的临街建筑,经常摆摊设点叫卖的生意人,他都熟悉。
然而,一周时间,这些熟悉的物象,就像流水一样,在父亲记忆的长河里,流走了,干涸了。
我们的父亲,绝对是属于那种善于记忆、机巧灵敏、见机行事的人。
他曾多次提到他当年“独闯桃源”的事情。
那是一个连吃饭都非常艰难的年代。
我们家的八九张口,要吃饭。父亲必须独自面对。
想买点米,光有钱还不行,还要粮票配合着买。
父亲为了不让自己的儿女们饿死,他只能铤而走险了。他得偷偷去买黑市上的粮票。不然,怎么能买到米呢?
父亲一口气,跑到了常德桃源县。
他住的是一个小旅社。
在陌生的街边一角,父亲正和一人搭讪上了。这时,有个戴斗笠的老头子,从父亲身边走过,他重重地“哼”了一声,然后,漫无对象地说“同志们要注意了啊!”。
这分明是在暗示!
父亲立刻就警觉起来。
父亲越看那个搭讪的人,就越觉得不像什么好人。
于是,父亲借故要离开。
想不到,那个搭讪的男人,却一直尾随着我父。
父亲马上意识到了:今天碰到“水笼罐”(二流子)了!必须马上脱开他。不然,身上用来买粮票的钱,会被这个“水笼罐”全部搞光的!
父亲不是朝他居住的小旅社走,而是反方向走。
父亲一边走,一边暗自插着号记。
那个“水笼罐”,几下子就被父亲给甩丢了。
傍晚的时候,父亲在桃源街的另一处,终于碰上了一个诚心贩卖粮票的人。父亲从他手里买了几十斤粮票后,迅速回旅社。
父亲一字不识。初来乍到,桃源这里巷子很多。父亲采取的强烈记忆方式,就是:插号记。他用小木棍、小石头、稻草、杂草等作工具,在来时的路上,一路标记着。
父亲不敢将买来的粮票带回旅社,他怕桃源公安晚上查夜。
父亲自有他的办法,他把粮票,埋在旅社附近的几处沙堆里。埋好后,又在恰当的地方,插上他所熟悉的各种标记。
那晚,也真是凶险,桃源公安真的查夜了!
父亲为自己的聪明之举,暗自高兴着。父亲变得一身轻松,睡得也是很安稳。
每次,父亲提到桃源买粮票的事,都引以自豪。
父亲总结出了他看方向的具体方法是:先看高处,看哪里有重要的标志物;再看低处,判断大致的地理走势及方位。
父亲说,掌握了这些,就是走到云南四川,也不会迷路的。
父亲来长沙也只有两三次,但他对长沙的各种方位,仿佛比我还要熟悉。
父亲知道杜甫江阁在哪;知道104路、701路、105路、915路公交车怎么走;知道南门口在哪;知道马王堆在哪。
如果父亲稍微有一点文化的话,他一定是个优秀的侦察员!
然而,我的父亲,已经对他所住的医院,也变得陌生起来了。
这个林亭,父亲应该来过五六次。
就在前几天的早晨,二姐推着父亲来这里时,桥对面走过来一个女的。父亲还一眼就认出了她。
父亲说:“那不是爱英啊。”
二姐瞅了过去,真的是爱英!
是我们穷天村嫁出去40多年的爱英!
二姐对父亲尚能认出多年的故乡人,而且能主动说起话来,感到非常地高兴。
二姐多次提起父亲这件事。
现在,医院后门的这座石桥,父亲应该是非常非常熟悉的。
以前,父亲在这里,也住过院,也是从这座石桥上走过的;母亲也在这里,住过院,父亲也是从这座石桥上走过的;大姐夫廖拾妹,曾多次在这里住院,父亲还是从这座石桥上走过的……
这石桥的那一头,是一条长长的街道。
沿街向左走,就上了正清路;沿正清路向东走,就到了怀化卫校,大妹家的房子就在那边。
沿正清路往西走,前面是中医院,再往前走一点点,就是二姐家的房子。
再往前走三百米,有个小巷道,走进去,就是大姐家的房子。
往前再向右拐过去,就是湖天路,湖天宾馆门口那条路,直通三姐所租居的房屋。
沿湖天路,再拐到沿河路,一直向前走,就到了湖天开发区,弟弟的房子就在里面。
那个小院的门口,还有两只石狮子,一只公的,一只母的。它们都张着嘴,威而不怒……
对于身边儿女们的每一个着落点,父亲应该是如数家珍的。他现在怎么就淡忘起来了呢?
爹啊,您一定要清醒些,要保持您那超强的记忆力。
我知道,成群的病魔,现在都在追赶着您,纠缠着您,您可能觉得自己无路可逃了。
但是,只要您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凭您那非凡的机智、超强的方位感,您一定会冲出突围、逃出魔掌,踏上一条充满希望的生存之路!
三姐昨晚在父亲床边转来转去,她也是身心疲惫到了极点。
可三姐还是想引导父亲的记忆,她说:“爹,昨晚你把尿屙在床上,你还记得吗?”
父亲含含糊糊地应。声音非常轻微。只看到他的嘴唇在动。
这时,大姐也赶来了。
这几天早晨,大姐每天都会在这个时候如期赶到。
大姐知道,父亲这个时候,一定会被家人们推到这里来的。医院就那么大,没有更好的地方,可供病人们散心了。
大姐开始为父亲喂米粥。
父亲像个饥饿的孩子,大姐的勺子一送过去,父亲就张口了。
吃了七八口,父亲却不想吃了。
大姐又给父亲喂丝瓜汤。
父亲喝了几口,也不想喝了。
大姐问:“爹,好吃吗?”
父亲轻轻地“呜”了一声,也不知道他回答的,是“好吃”,还是“不好吃”。
大姐又问:“爹,还吃几口,好吗?”
父亲又轻轻地“呜”了一声。
再去喂时,父亲摇头了。
父亲斜坐在轮椅上,没有任何言语。他也不再看周边的风景了。
父亲低着头,在轮椅上独自沉迷。
大妹站到父亲的轮椅背后,双手捧着父亲的头,轻轻地给父亲做起了按摩。
父亲闭着眼,任凭大妹摆布。
20多分钟过去了,父亲该吃中药了。
大家劝父亲吃中药,父亲好不容易只喝了小半杯。
再怎么劝,他也不肯喝了。
父亲对这中药,似乎也丧失了信心。剩下的那小碗中药,就摆在亭园的走廊上。
母亲注视着父亲剩下的一小碗中药,有些发呆。
大家唯一看好的,就是这中药,现在父亲只能勉强喝下去一点,那意味着药力远远达不到效果了。
除了这中药,父亲无药可救。
大妹刚给父亲做了一通头部按摩,歇下手,大姐又顶了上去,继续给父亲做头部按摩。
姐妹俩希望,父亲清醒一点。
她们知道,父亲是很痛爱子女的,就算父亲到了生命的边缘,他也应该清醒起来,给儿女们一些交代。
她们不想让父亲,就这样迷迷沉沉,默默无言,一天比一天差,然后与子女们不言而别。
同样是这天早晨,长沙的天空,却完全不一样。
一大早,长沙就下起了雨。
雨下得又急又大,打在我家房子的雨蓬上,啪啪地响。
我走到窗户边,扫视着外面,只看到灰蒙蒙的一片。
哗啦哗啦的雨,夹杂着风,在我楼下的树尖上跳动着、摇曳着。
热气一下子被压住了,凉爽的滋味,扑面而来,还能闻到地面泛起的那股热乎乎的腥气味。
上午,我到省人社厅开会。是业务上的事情。
看来,又有繁忙的任务了。
开完这里的会,我提议到开户网点,继续开一个会,把上午在省人社厅所承担的新任务传达下去,然后再去对付系统开发的事情。
下午,我坐在办公室里,埋头赶写系统开发所需要的相关材料。
写着写着,只觉得心里慌乎乎的。
我又牵挂起我的父亲来了。
这时,大妹给我发来了一条语音,她说:爹叫着要出院了,他要回家。
这分明是一种不祥的征兆!
父亲的病情,一定是在恶化了!
我静下神来,把所写的流程材料,再修改了一遍。
我终于忍不住了,我站起来,对同事说:“陈璋,我心里现在很慌、很乱,我感觉到,我的父亲,可能不行了。我得马上回怀化去!”
我又说:“如果我不去的话,我一定会遗憾终生的!”
我的同事陈璋,被我的话吓了一跳。她说:“那你赶紧跟领导说一说,回去吧。”
我的最高领导张重九老总同意了。
张总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好领导。
看得出来,他也一定是个大孝子!
我可以从他的长相和说话中,感受到他的人品。
我提前离开了办公室。
在下楼的过程中,我用手机,预订着去怀化的高铁票。
票源还是相当紧张,我只订到了晚上9点过5分的。
父亲的病床边,一直有母亲、大姐、二姐、三姐、大妹守护着。
父亲除了睡,还是睡。
屎也屙不出来。
尿全在床上屙。
中午,父亲吃了几口米粥,勉强喝了两口中药,就坚决不肯喝了。
痛疼一来临,父亲就是靠那粒镇药片抵抗着。然后,又是迷迷沉沉地睡。
下午5点多钟,弟弟和大妹,陪护在父亲身边。
父亲突然爬起来,说:“我要回去了!他们都出院了,我也要回去了!”
对于父亲这突如其来的行为和要求,弟弟和大妹,有点措手不及。
弟弟立刻要大妹,用微信与家人们联系。
大妹在微信里说:你们都快点过来吧!爹现在喊着要回家了!
大妹然后问父亲:“爹,你想回去是吗?”
父亲说:“想回去了。”
大妹说:“爹,你是想回哪里去呢?”
父亲说了声弟弟的名字。
父亲想回弟弟家里去。那里,是他居住了十几年的城市之家。
大妹又说:“爹啊,你是想回穷天吗?”
父亲弱弱地说:“如果我要死了,就回穷天去。”
下午6点45分,我在程中媛大姐家里吃晚饭。
程姐是我原来的同事,她现在胜似我的亲人。
我不知道,我这一生中,虽然遇不到一个看中我、启用我的大领导,却遇到了很多亲如兄弟、胜似姐妹的贴心同事。
程中媛大姐便是这样一位。
我们原来同同一个处室,她比我大六七岁。我被借调省城工作达三年半之久。她在工作上、生活上、为人处事上,给了我太多太多的帮助。从认识她那天起,我就认定,这个大姐,已经把我当亲弟弟看了。
去年,我儿子杨柳青结婚,她特地从广州赶过来。提前了一个月,帮助我们筹划着柳青的婚礼。我的父母亲,每次到长沙来小住,程姐俩口子总要买些水果来我家看望。父母亲回怀化时,她还要封两个红包,塞到我父母口袋里。父亲说,这个妇女,怎么这么客气,我们和她不是很熟悉,她却拿钱给我们,天下少有。
2018年7月5日,柳青结婚那天,程姐开着她家的车,负责接送我父母去酒店。
她开车,我父亲就坐在她的副驾座上。父亲看着她,笑嘻嘻的。程姐至今还在提这回事。现在,父亲得了恶癌,程姐推迟了回广州儿子家的行程,继续呆在长沙,为我父亲的病担忧着。
在程姐家吃这顿晚饭,我吃得相当快。
程姐劝我慢吃一点,赶车还来得赢。
我一边吃,一边翻动着怀化家人的微信,探看着父亲的一切消息。
我才回长沙两天,父亲就病变成这样了。我心里感到无比酸楚。
我还期望着父亲,能来长沙小住一段时间呢。看样子,父亲这回真的是没有机会再来长沙了。
想起这个,我就流眼泪。
吃过晚饭,我就要出门。
我要去赶9点过5分的高铁。
邓浪平姐夫去开车,想送我去高铁。我坚决不答应。
我说,应该来得及,我坐938路公交车,很方便,完全没必要送我的。
邓姐夫怕我赶不到通往高铁站的938路公交车,他一定要陪我走一程,一同去赶938。
邓姐夫还说,如果我等不到938,他就回去开车,然后送我到高铁站。
现在是7点20分。我应该能赶上一趟938。
我们走到湘府路的拐弯处,湘府路的红灯正亮着。西边停着一辆公交车。
邓姐夫说:“那是不是938?”
我望过去,说:“我看不清楚。”
我们快步走过拐弯处。此时,湘府路的红灯已经变绿。那辆公交车,正向我们这边驶过来。
是938!
这么巧!
我背着拖包,拔腿就跑了起来。
邓姐夫也在后面跟着跑。
938停到公交站时,我已经跑到了车的尾部。
司机早就发现我在跑,他并没有启动车辆。司机在等我。我喘着粗气,迈了上去。
司机问:“后面还有人吗?”
我喘着气说:“没有了。他是来送我的。谢谢了!”
这一站,就我一个顾客上来。
司机真是个好人,或许是苍天安排了这么一个好人,此时此刻,在接应我,帮我及时回到父亲身边去。
苍天一定知道,我的心里,此时最牵挂的,是我的父亲。
我向车外的邓姐夫挥了挥手。
司机踩了一脚油门,我随车前行。
考虑到父亲的病情,在不断加重,陪护人员也必须增加人手了。
今晚,由二姐夫、大妹、大妹夫3人守护父亲。
晚上7点的时候,母亲、大妹、三姐、三姐夫,全都守在父亲床边。
他们劝父亲吃点米粥。
父亲不想吃,连中药也不想喝了。
父亲躺在床上,喝喝地出着粗气。里面还掺合着他的呻吟声。
三姐的二儿子方群,带着他老婆芳芳和小儿子来了。
芳芳上前探看着外公,说了声“外公,你好些了吗”。
父亲睁开眼看了看,摇了摇头,算是作答。
芳芳是个苦命的孩子,从小就没有爹,一直跟着母亲长大。高中毕业后,在一家私人幼儿园当老师。
那时,我弟弟的女儿杨柳彤,就在那所幼儿园上学。父亲每天去那里,接送他的小孙女杨柳彤。
方才那时一直没有对象,已经成为三姐的一块心病,也成了我父亲的一块心病。
父亲看到幼儿园里的这个芳芳老师,主动跟她介绍起对象。
父亲直白地告诉芳芳老师:我所介绍的对象,就是我的一个外孙。
就是父亲的这次牵线,成就了芳芳老师的这段姻缘。她成了我三姐家的媳妇,成了我们大家庭中的一员。
他们的小儿子一出生,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就落成了。
全家人都为父亲的善举称赞、叫好。
母亲曾夸奖父亲说:现在你比你的二女儿更能干了,也会做媒了!
芳芳一直记得外公这份情。没有这个外公,她哪能找到这么好的人家,哪能及早享受着另一份父爱和母爱呢?
芳芳的小儿子,现在就围着太公的病床边,跑来跑去。他哪里知道,没有这个好心的太公,哪里会有他的降临呢?
夜晚,父亲一直没有睡着。他一直在喝喝地出着粗气。
父亲的眼睛,一直盯着。彻底难眠。
父亲变得爱掀被子了。头也是歪歪斜斜地睡在那里。
大妹看到父亲这副模样,知道父亲心里一定很难受,就问:“爹,你是不是想回去了?”
父亲摇着头。
父亲变得这个样子了,就是想回去,也无法在家好好过日子了。
再说,他就是回去了,他能恢复到从前吗?
医院里都没有什么药给我父亲了,父亲要是回去,就更没有什么,可以值得依靠的了。
大妹说:“爹啊,你还是吃点中药吧,好吗?”
父亲摇着头。
晚上那餐中药,父亲无法喝下去。他实在没有力气喝这些药了。
省肿瘤医院的王专家,开给我父亲的那14付中药,现在能够进入父亲肠胃的,越来越少了。
父亲现在唯一需要的,就是静静地躺着,吸气,呼气……
外面的世界,如何变化?父亲也没有心思去想了。
父亲在与魔鬼单打独斗,他变得精疲力尽了。
要是往常,父亲对什么事都是很关心的,只要他能掺合的,他就会说出自己独到的见解。
那阵子,美国刚和中国打贸易战,父亲从我嘴里,听懂这一情况后,就骂美国佬:日他崽崽的,做生意,又要打仗沙?生意做不赢,就要打,你以为你打得几个人赢啊?中国会怕你是吗?
父亲又说:抗美援朝,难道还没有打够是吗?日他崽崽的,日子过得好好的,生意做不赢别人,就喊打仗。呷了饭,冒有卵事做!
父亲的讲话,一般都主题鲜明,爱憎分明,切中要害,表述质朴。
我们很是认同父亲的观点。
父亲关于贸易战的评论,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国农民,对于世界的复杂形势,所表现出的宏观把握与用心评判吧。
父亲虽然当了十几年的生产队长,但他不是党员。
父亲本来是有机会入党的。主要是,父亲把入党看得非常崇高,高不可攀。
他对大队里的领导说,我一点文化都没有,只知霸着蛮劲,带领社员们,拚死拚命做功夫。当队长虽然呷亏很多,但还是当不了党员。党员是什么?党员不仅能做田里山里的功夫,还能知道中央的政策,能写字,能做报告,能做别人的思想工作,样样都能!
父亲很少主动看电视,但只要我在父亲身边,父亲常常会关心起电视的事来。
他喜欢看中央新闻,虽然他听不懂普通话,但父亲认识国家重要领导人。
父亲每次看到电视里的国家重要领导人时,就表现得特别高兴。他不止一次地对我说:现在的政府,是历朝历代最好的了!现在,正是过好日子的时候,可惜,我们又老了!
总之,没一点文化的父亲,在他胃不痛、头不晕的时候,总是时刻大爱着我们的国家,又时刻私爱着我们的故乡:湖南省、怀化市、中方县、新建乡、四卧龙村、穷天队。
父亲现在对自己身处何方,都不是很清楚了。他只能迷迷糊糊地沉睡在病床上。
故乡,似乎离父亲越来越远;亲人们,似乎不再刺激父亲的神经末梢。
父亲变得麻木不仁、与世无争了。
二姐夫、大妹、大妹夫,都在静静地注视着父亲,观察着父亲。
父亲还是无法入睡。
二姐夫说:“爹,你如果想屙屎屙尿,就在床上屙,好吗?”
这时,父亲说话了,言词却是出奇地清晰。
他说:“我去不了厕所,就用那个黑塑料袋吧。”
父亲的意思是,他如果要屙屎,没有东西装,就用床头那个黑色塑料袋,装他的粪便。
大妹说:“好的!爹,你放心吧,你只管屙就是了!”
这一晚,父亲被扶起来五六次。
每一次,父亲都没屙出一丁点粪便。
然而,父亲又想屙。
如果一个人的排泄,一直处在欲罢不能的地步,那将是一种怎样的滋味?
它绝对是一种无奈的痛苦、痛苦的无奈!
我可以把我的一次现实感受,说给你听。
那天早晨,我在家吃了些东西,然后坐公交车去上班。车开出三站路,我就觉得自己想屙屎了。
开始,我还不以为然。车又开出一站,那种想排泄的欲望,直线上升。我安慰着自己,还有八站,就下车了。我告诉自己忍一忍。
越是这样憋着,就越想排泄。
车又开出两站,那种感觉,已经白热化。
我甚至产生了各种幻想:希望不堵车;希望司机以60码的速度往前开;希望我能在芙蓉广场那一站下车后,迅速钻进路边那个私人宾馆,宾馆的一楼,恰好又有个公共卫生间,里面恰好没有人,我第一时跨进去。如果有人的话,我愿意喊他一声老子,或者掏一百元给他,请他出来,把位子让给我。因为,我实在想排泄了……
那一次,是我对排泄行为想排而不能排、想泄而不能泄的一次最要命的感受。
我的父亲,被扶起来五六次。他想屙却屙不出来。
他的肚子,胀得那么大。他一定是难受极了、痛苦极了。
爹啊,不能排泄的滋味,儿子只经历过了一次,就觉得痛苦不堪!
而你这个晚上,却反复着五六次!
真让爹受苦了啊!
(本篇写成于2019年9月27日。2022年10月31日夜,于长沙家中稍作修定。)
请看续文:《陪父日记》(第 13 天)
关于本纪实作品的几点声明:
1、本纪实随笔,写作于我父亲去世后的两个月里。当时,父亲在生病住院期间,国内还没出现新冠疫情。因而,我们七姊妹才能够日夜守护在医院里,守护在父亲的身边,直到他离去。我这个日记体系列性文字,写作于2019年9、10月间。父亲病重至离世期间,国内无疫情,这也是上天对我父亲的恩赐。
2、本纪实随笔,于2020年发表在本人的微信公众号上。曾经感动过许许多多的亲人和朋友。我是凭自己的真情和泪水,用文字挽留父亲。我希望父亲活在我的文字里。如果读者还想阅读本人的其他文学作品,可添加本人的微信号,我尽可能满足大家的阅读欲望。也真诚希望读者朋友对我的文字,给予批评指正。
3、本纪实随笔,现特推荐给 “齐鲁壹点” 网络平台作为首发。读者也可在“今日头条”、“百度”网络平台上阅读到该作品。但是,本人在此声明,拒绝新浪网对该作品作“手机新浪网”发布。因为我有几个阅读量较大的作品,一经“手机新浪网”强行发布后,读者们所留下的所有评议性文字全部就被屏蔽了。
4、本人坚决反对:网络上某些靠流量赚钱的所谓写手们,肆意将本作品强行拖至其个人账号上,再次对外发布,以为其赚取所谓的流量。对此,本人将保留法律诉讼的权利。
5、本长篇纪实随笔作品,共21章(21天的内容),约16万字。若有出版社看好,可直接与我本人联系出版事项。
作者简介:
杨崇德,男,1965年10月出生,湖南怀化市中方县人。1995年加入湖南省作协。曾在全国两百多家报纸、期刊上发表文学作品近千篇。数百篇被《作家文摘》、《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杂文选刊》、《读者》、《故事会》等刊物转载。上世纪,本人曾被《微型小说选刊》列为“微型小说百家”之一。2010前后,本人出版了文学作品集《故乡的云朵》、《冬天的生活》、《丛林狼》、《麻麻亮的天》等。有作品曾获《小说选刊》2014-2015年度“读者最佳印象奖”。有作品被译成德文,在德国出版发行。有数篇作品被全国50多所重点中学选为语文考试分析试题。本人系中国农业银行作家协会理事,现任湖南省金融作家协会副主席。
壹点号崇德随笔
新闻线索报料通道:应用市场下载“齐鲁壹点”APP,或搜索微信小程序“齐鲁壹点”,全省600位记者在线等你来报料!
创业项目群,学习操作 18个小项目,添加 微信:790838556 备注:小项目!
如若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s://www.zoodoho.com/4532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