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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子每天守着他的小店，仗着会些电脑技术活儿，收入谈不上多高，倒也饿不着，日子平平淡淡倒也自在。

只是随着几个陌生人推开店门，打破了杨子的平淡自在。

“我们是县公安局的”，领头的人侧着脑袋对杨子喊话，从衣兜里掏出警官证，对着扬子亮了一下。

“知道为什么来找你吗？”，领头的人继续喊话道。

杨子的心“咯噔”，掉到了屁兜里，眼睛有些眩，气息起伏颤抖得厉害，小腿抖得不听使唤，连地也站不直。他隐隐地感觉到，该来的事还是要来，这不还没多久就找上门来了。

“什么事找我？”，杨子强作镇定地说。

他知道，前些日子他耐不住几个中学生的软磨硬泡式的哀求，帮他们做了几张假的走读证。

孩子们说，学校是封闭式管理，伙食差得跟猪吃的一样价格还死贵，外面的小食店吃的花样又多价格还便宜，实在馋得不行，就想到了歪招，馋的时候就拿假证出来打打牙祭，食堂里的菜实在是受不了。听孩子们一说，杨子的怜悯心就上来了。

被学校的保安抓了现行，学校的领导一审，孩子们就招了，就把扬子供出来了。

“你自己干了什么不知道吗？在你这里说话不方便，也影响你形象，这样吧，你跟我们上车，我们去局里说。”，说完也不由得杨子分辩答话，径直上了停在他店门口的面包车。

面包车很破旧，座椅也是脏兮兮的。干公安的难道也这么穷吗，杨子心想。

几个人坐一辆这么破的面包车，咯吱作响跑起来车骨骼要散了架一样。

认得这个吗？领头地甩出两张相片一样的卡纸，名片儿大小。用眼睛扫了一眼扬子，嘴角飘起一丝狡黠的微笑。

扬子心里一惊：这不就是书里面描写的猎人与狐狸吗？呜呼哀哉，倒真儿我扬子活成了狐狸，狐狸怎么计算得过猎人呢，认了认了。

“哦哦，原来是这个呀，我做了几张，也没挣钱，出发点还是心疼读书的孩子，真没意识到惹了事”，扬子装做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

领头的人笑了笑说，还是到局里去说吧，领导怎么安排，我们也作不了主。

到了局里，领导的意思很明确，鉴于扬子的态度很端正，能深刻认识到错误，积极配合，秉承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原则，给他两个选择，一，罚款，二，关几天。

罚款是罚不起的，大几千对杨子来说，不是个小数目，这得坐在电脑前搞大半个月呢。还是关几天吧，就当是体验生活，或许这是一次警戒，谁知道如果不经历这次，以后还不好捅出更大的娄子来呢，杨子心想。

好在只要几天，如果是要几年，扬子心里一紧，不敢往下想。

到了晚上，扬子就跟爱人讲做假证的事被捅了，局里找上了门，从第二天开始要在号子里待上一个礼拜的事情说了。爱人倒是心大，宽慰他说，就当是到里面体念生活吧，看看干坏事的人被抓了过的是什么日子，给自己上个警钟也好，又不会要了你的命。听了爱人的话，扬子忐忑的心平静了许多。是啊，又不会要了我的命。

六月的小城，炙得像进了烘箱一样，一股一股的热浪直往脸上扑，烤得人脑袋都有些晕乎。第二天，扬子在约定的时间和地点跟警官们碰了头。局里安排两个人来送扬子进去，一个人开车，另一个就是头一天跟扬子说话的领头的警官。

还是头一天那辆破旧不堪的面包车，一路上发出散了架的声响，像为护送扬子而唱歌一样。扬子心想，倒也好，破破烂烂的面包车不那么招摇，要是拉着警报一路闪着警灯从这一条熟悉得不再熟悉的街道穿到那头去，还不得丢死了人，一个礼拜出来，满街的人都知道扬子被弄进去了。在一个小地方，屁大点的事情都可以被人传得又是风又是雨的，最后还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的版本，背后一定会有人嚼舌根子，你看老街那个搞电脑的，长得人模狗样，原来还会干出这种事情来。有小孩的，还会顺势把杨子当成反面教材：还要好好读书不？做人就要堂堂正正，千万要学好，你看看，那个人稍微懂点东西就不学好，这不进去了吧？到了里面以为有什么好果子吃呵，要关上好几年，得天天挨打，晓得啵？云云。

路程不长，面包车摇摇摆摆就到了要扬子要进去的地方。在车上，那个一直跟他搭话的警官跟他聊了会，告诉他，在里面不要怕，没人会欺负你，但你也不能惹事。你这事就是要给你长长记性，让你以后别再干这傻事了。临下车的时候，淡淡地对扬子丢了一句话：知道你是好心为孩子们。

扬子心里泛起一阵嘀咕，好心又怎么样，难道还能让我不进去么？只要在里面不挨打，干啥都行。扬子是怕打的，他觉得被打是最丢人的事，除了自己的父母可以打他，其他的人如果巴掌扇在他的脸上，他一辈子都会觉得受到了侮辱。

要关他的地方杨子很熟悉，就前不久，扬子还进去过，只不过他是作为电脑技术员，帮里面的兵哥哥们修修这修修那的，想不到还没几天扬子就换了个身份进去了。想到这里，扬子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心里暗暗乞求千万别见那些认识的小兵们，要是被这些家伙知道了这破事，以后到了他的店里，还不得把他笑死。

紧锁的大铁门，边上挂着一个牌子：XX看守所。牌子有些老旧，腐蚀了的锈水像一行行眼泪一样沿着字迹挂在边上。牌子虽老旧，却绝不影响它的威严，没事的人看他两眼没啥感觉，有事的人看一眼心里都发憷。

扬子忽然想起了当年在上海的时候，杨子到上海理工大学去玩过，门口的柱子上也有这样一块招牌，只是字不同。也是白底黑字，也是有些老旧，不同的是，看守所的招牌上的字方方正正，给人大山一般扑面而来的压抑；上海理工大学招牌上的字灵动洒脱，让人感觉进去了就是在知识的海洋里荡漾。扬子没上过大学，当年在上海打零工的时候，跟里面的学生做过小买卖。里面的学生无论是男生还是女生，说话都是轻声细语书卷味十足。扬子在跟学生完成了交易后，一刻也不会停留，他怕自己身上的市侩气，玷污了上海理工大学这块招牌。

紧闭的铁门打开了，出来了一个人。接应扬子的人长得高大魁梧，瞟了一眼扬子，接着又跟送杨子的人寒暄。送杨子的人笑着对接应的人说，这个人老实，别动他，就个把礼拜的事。

杨子想到了鬼门关，他不禁打了个寒颤。进了这道门，我会不会死？扬子心里泛起一阵悲伤，扬子听到过太多太多不同版本的关于坐牢的故事了。听说里面有很多所谓的项目，比如坐飞机，蒸桑拿，那些都是黑话，杨子听说过，挺折磨人的。杨子担心电视剧里那些被打得惨不忍睹的样子会不会在他的身上重现。

接应他的人说了一声等一下有人来安排你，别走开，说完就走了。不一会来了一个警官，长得倒不凶，只是说话不容人质疑。

跟我走，警官说道。

杨子回头看了一眼大铁门，门锁上了，送他进来的车子走了。隔着铁门的对面，树上鸟儿飞来飞去，杨子忽然觉得大门对面的破房子都是美好的。我这就失去自由了么？我这是坐牢么？杨子心里吸了一口气，六月，在这里似乎都凉了。

广袤的操场一侧，一群兵哥吆喝着嗓子摆弄架势在操练，杨子低着头，偶尔偷眼看了一下那边的兵哥，他暗暗希望兵哥认真地操练别往这边看，他怕被认出来，认出来可丢人了。操场的尽头，杨子到了第二道门。

铁门好厚啊，杨子心里比划了一下手掌，门的厚度比手掌还宽。

哐当一声，门自动开了。里面的警官拿来一个登记簿让杨子填写，写好了之后，把衣服口袋里所有的东西掏出来交给里面的人，算是可以进去了。

杨子领了一个马甲，马甲上的字让他觉得很羞辱，又无可奈何，谁让自己把自己搞进来呢。杨子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没有人注意到杨子的到来，只有一个说着本地话的牛高马大的壮汉走过来问了杨子一句怎么进来的。

帮孩子们搞走读证，心疼孩子吃得不好，杨子说道。杨子特别强调了一句心疼孩子，根据杨子的理解，这应该是好心办坏事。杨子相信就算是关在这里的人应该也有好人，说是为了孩子，他们一定不会为难他。

那还不错，是个技术活，在这里有事找我，别怕，自己勤快点就没事。壮汉道。

谢谢，谢谢大哥。杨子唯唯诺诺道。

壮汉两臂上的青龙白虎文身随着肌肉的鼓动看起来很有力量感，杨子觉得很安全。壮士说了，有事找他。杨子很庆幸这么快就旁上了能罩着他的大哥。

院子白色围墙上写满了改造的标语，围墙上面一圈一圈带刺的铁丝网，从一端布满到另一端连一丝的空隙也没留。不远处一座瞭望塔，塔上一动不动站着几名端着枪的士兵，枪口正朝着院子的下方。一字排开的门房，一样的高度，每一间都打着通铺，偶尔有人懒洋洋地望了一眼走过来的杨子也把他当空气人一样，也懒得搭理他。

杨子望了一眼瞭望塔上的士兵，他记得到过他店里的小兵曾说过，站在上面很无聊的，大太阳的晒得很容易瞌睡，但又不能打瞌睡，得一时不刻地盯着下面看守所的动向，瞌睡得不行，就偷吃个瓜子儿，吐出的瓜子壳儿要偷偷藏在帽子里，如果被领导抓现行了得挨罚。

空气在这里像死去一样低沉，所有的人看起来无所事事。通铺里有人干坐着愣愣地看着透明的屋顶，或歪在铺上打瞌睡，也有人斜躺着漫无目的地翻着书。

哎！哎！到这边来。

对面传来喊杨子的声音，杨子循着声音望过去，一个戴眼镜的男子压低了嗓子在朝他招手。

男子看起来并没有恶意，看样子是个读书人。杨子心里想道。

你是怎么进来的，男子一边问杨子，一边欠了欠身子，示意杨子坐下来。

给学生做走读证，杨子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杨子听说，这里面的人都不好惹，杨子揣不透这个眼镜男话里的意思。

是个人才嘛，为了帮小孩子进来的，你是好人。眼镜男竖起大拇指。

杨子是第二次听到里面的人夸他是人才，杨子听了竟然莫名的受用。对着眼镜男笑了笑，算是回应。

你还没安排好住处吧？要不，就跟我一间吧，眼镜男说道。

杨子看见眼镜男的床铺上堆了很多专业的书。杨子分析，这个戴眼镜的应该是个知识分子。

后面印证了杨子的分析，眼镜男告诉杨子，他姓李，职务犯罪，进来了，还没判，所以就在这里呆着。原来，没判的人就是呆在这里呀，要是判了就要挪到另外一个地方去了。

杨子没有带随身物品，他跟狱警打了个报告，通知爱人第二天送些洗换的衣服过来，顺便带两条烟进来。眼镜告诉杨子，里面也可以买烟，但价格是外面的两倍，一包二十五的烟在里面要卖到五十，杨子觉得太贵了。

到了饭点，眼镜男喊了杨子一块去。杨子应了一声，并没有起身。杨子觉得很压抑，没有心思，不想吃。早上进来的时候，杨子长了个心眼，吃了比平时还多双份的早餐。他听说里面虽然是免费吃，但吃得不好。

他想起了壮汉跟他的交代，要勤快点。杨子找到壮汉，壮汉吃完饭刚放下碗。

我没看到你过来吃饭啊，为什么不吃饭，壮汉问道。

我不饿，杨子回道。

不吃怎么行呢，不过，刚进来的人差不多都是这样，一定要吃饭，知道了吧。壮汉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跟杨子说道。

你去帮我把衣服洗了吧，那个红色的桶是我的，壮汉指了指不远处的洗澡房说道。

说是洗澡房，其实就是一间空屋，一字排开的水龙头，热水自然是没有的。杨子洗衣服的时候，旁边的人脱得光溜溜的在冲凉，这里的人并不避讳。

晚饭杨子也没吃，饿了一天，晚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肚子咕噜咕噜直响。眼镜男望了他一眼，翻出来几块饼干递给了杨子，说道，明天别坚持了，你这还要几天，想开点，别饿着自己，说完自顾自侧过了身子。杨子吃了眼镜男的几块饼干肚子好受多了，眼皮一沉，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二天杨子起得很早，经过了一天一夜的折腾，感觉没了第一天的膈应。

早上的天空分外的蓝，连一片白云也没有。

这里真像养老院，杨子心想。除了出不去的围墙，死一样的空气，还真跟养老院没什么区别。杨子不知道绕着院子走了多少圈，这才体会到眼镜男跟他说的，关在这里的人每一天都是在倒着数日子的意思。倒着数有两种，一种是判下来了等着出去的天数，一种是关在最里头院子的重囚，天数到了，要上路。

院子最里头还有一道门，杨子初来并没有注意到。眼镜男告诉他，那个门比他进来时的那道门还要厚实，可以用铜墙铁壁来形容。里面全是死刑犯，判了刑的死刑犯个个不怕死，时不时总要在里面闹点事端。相比关杨子的这个院子，里面的那个是蛮荒之地，这里是文明世界。

杨子的衣物送来了，里面并没有他想要的香烟，现金倒是有些，够些烟钱。狱警告诉杨子，不允许家属带烟进来，要抽烟，花钱买。

终于可以自由抽烟了。抽了一天眼镜男的香烟，杨子有点不要意思，今天他要把烟贡献出来跟他们分享。

兴许是觉得杨子憨厚，眼镜男显得特别的友好，中午吃饭的时候特别关照他一起过去。

一字排开的空碗摆在石桌上，各自站在各自的碗边，伙房的伙计提着桶，给空碗里面加菜。米饭可以自由添加，吃多少打多少，不能浪费。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