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森森(4)
母亲那时面无表情。我早就听说过外婆在家她白天也要从里面锁门的,而且莫名其妙,有用家里搬得动的东西抵门恶习。外婆的坏习惯好像会传染,听大姨说她的几个妹妹小时候只要听到敲门声就躲到一个柜子里面,我母亲曾经差点闷死。她的话可能恶意夸张,令我怀疑。我母亲结婚后不可能再钻箱子,至少我从未见过。而大姨她本身其实也爱白天黑夜关门闭户,据说刚嫁人的时候,因她有睡觉锁门习惯,有天半夜,姨父吸烟不小心引燃蚊帐差点被烧死在屋里倒是真有其事。我母亲最终不再干这种事恐怕得益于那个巫师,她费了尽心机,使我母亲摆脱掉外婆的阴影。
我从最早见到外婆的时候开始,她越来越胖,但背有点驼了,精神还不错。老人站在背后稍稍磨开门一道缝,认清楚人,可以放人进去,她让我母亲挤进去,随后连带把我也拖进去了。那时外公还在,因出车祸断两条腿,躺在床上,虽然说他大胆了一辈子,杀敌勇猛,但当时在家已经作不得任何主了。我觉得外公宁愿闭上眼睛养神也不管外婆怎么干,他太累了,心放宽许多了,“用不着管,我愿意随她瞎折腾。”我怀疑外公到底说没有说过这种话,一准儿是我杜撰的。那次等我们回过神来,外婆已经用最快速度重新锁上门并且加了根很粗的木棒(用木棒抵门的主意会不会也是外公出的呢?或者他在匪患猖獗年代就这样干过,成改不掉坏的毛病,外婆只是依葫芦画瓢。又或者他参加剿匪工作,经常留妻子和一群幼稚女儿在家,她们只能这样提心吊胆生活,这些都是我在听外公讲他的剿匪故事时反复想过的一百种理由之一)。这时候,她转过脸来,用瞧陌生人的眼光盯住我们母子,好像还没有放松警惕性,这样我就看清楚了外婆身上穿那件棉袄,碎白花,蓝布底子。
外婆对穿在她本人身上这件棉袄好像心存畏惧,只不过,这句原话也是五姨妈对我说的。母亲的姐妹对任何事习惯夸张。关于棉袄会有什么故事?家里从没人公开说明外婆何以对她的棉袄偏爱,只能解释这件棉袄是外公年轻时替她做的。这样就容易解释得多了,棉袄有可能见证了他俩的交往、爱情及最初时婚后聚少离多生活。不过这种解释很难自圆其说,因为家里任谁都知道,外公出车祸前,包括他活着的时候老两口经常吵得天翻地覆,双方都强势得不得了。也许我可以这样设想,外公死后,外婆暮年的孤独寂寞使她怀念起了那些动不动吵架的日子,并且变得非常强烈。我和妈妈多次讨论过。我母亲高低说外婆怕冷,她得过伤寒病,小时候差点冷死。可能是当年我年龄尚小的缘故,不理解他们一家人的那种复杂关系,我私下告诉过妈妈,认为外婆爱穿棉袄是因为她总爱淌清鼻涕。有一次外婆得意洋洋地对我大声宣布:“现在我不再淌清鼻涕了。”
外公1950年2月曾经通过夏三爷的小老婆与他本人联系,想做他的政治思想工作,劝他迷途知返。他俩约定在狗爬岩一个地方接头,打算向夏三爷宣传我们党的政策和全中国解放大好形势。外公对土匪头子说,国民党八百万军队为什么彻底失败,因为它失掉了民心。当过土匪从前是被逼上梁山,只要弃暗投明,拥护共产党,热爱人民群众,过去的错误既往不咎,若能与解放军并肩作战,战功照记。外公察言观色,迅速分柝了他的犹豫心理,紧接着又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不可以执迷不悟,理当果断为是,不要以为自己当过匪首党和人民不会放过自己,其实我在南京参军前也在国民党部队干过,甚至抗战时当过上校团长,后来当了逃兵,溜回家去了,现在共产党同样相信我,重用我。”
同时,外公还抓住夏三爷与杜匪、唐匪和陈匪的一些矛盾,又做了大量工作。就这样,夏三爷从他坐的石头上站起来握住外公的手很干脆地说以后愿意听外公的。外公带着夏三爷打国民党327师,接着又带他攻打杜洪芳部和唐鱼部。夏三爷在匪伙中其实是特别有号召力的,他自己打仗也不怕死。3月12日他带着五十余人枪正式向我解放军投诚,组织上当时认为,只要把这支队伍改造好了,对政府剿匪很有益处,于是军政代表团决定,指示夏三爷在龙塘学习训练。外公不久以后怎么又跟夏三爷闹翻、并对他恨之入骨躺床上的外公没告诉我,他只一个劲说夏三爷因为浪荡惯了,匪性难改,野心未死,准备叛乱。
4月5日负责训练工作的情报站长杨学森向上级汇报说:“夏某有可能叛逃。”外公当时非常气愤地提出,夏三爷真是个反复无常的家伙,应该派部队立即采取行动彻底消灭他。私仇可能就是这样结下的。外公说赵、钱两人却认为现在消灭夏三爷还不是时候,他没带着人跑,你去消灭他,那么群众会怎么看待我们,而其他仍在观望中匪伙又会改变态度。他们会认为我们是在逗鸡上笼,关门打狗,从而误解我党我军对愿意放下武器土匪的宽大政策。
4月10日,外公骑马去龙塘枫香窝准备再做夏三爷的工作,谁知他已经叛逃到了马岩脚和松树岙一带。当时,部队比较分散,外公说他从部队带回的两个战士杨叔叔和小丁叔叔带的人马在马岩脚消洞附近受到叛匪夏三爷袭击,人民政府工作人员被迫撒出马岩脚转移到了龙塘。袁庭友的乡武装在铜鼓寨筑碉堡筹备剿匪工作,所以无力追歼。于是,我外公又火速骑马赶回县城向赵和钱报告夏三爷叛逃这件事。
县剿匪指挥部决定,赵宁和外公带两个连加上投诚军官郭小松带保安队的一百多人前往追剿。临出发前,指挥部决定给每个战士买一双草鞋,但时间特别紧,还没有来得及准备就出发了。到了马岩脚,恰巧马岩脚也没有那么多草鞋卖。指挥部原先把草鞋钱发给战士,于是郭小松当着众多手下公开说:“县城有草鞋卖不发钱,马岩脚没有草鞋卖却发钱,真的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郭小松不仅是有不满言论,发展到他已经进一步有了极端不满行为。他在部队逗留马岩脚研究、商量对策期间,暗地里指使海金沙沟一个货郎去凉风垭穿洞大关和夏三爷联系,告诉对方解放军的兵力及进攻路线,包括郭小松自己的态度,他要夏三爷严守要道,拼命阻击,还说这次是他们决定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在研究作战会议上,郭小松提出来,部队沿河而进,解放军在前,保安队在后面。外公马上意识到了这家伙居心叵测,图谋不轨,企图使我解放军腹背受敌。于是外公主张兵分两路,一路由赵宁、胡正龙和外公带着一连之众,采取兵行鬼道,从打铜锣至涌水洞到柿子坡进军,这样进可攻,退可守,还可以控制渔敖谷口,另外一路由郭小松和情报站长杨学森带一连顺着渔敖谷口大路搜索前进。这样即有力地分散了夏三爷的阻击力量,又由杨学森有力地控制了保安队,以防不测。赵宁同志当即决定按照我外公的意见采取行动。
第二天上午,外公他们这一路前进到了涌水洞的青冈坡与夏三爷接火。夏三爷选择有二十七户人家的青冈坡的一条沟作为战场。沟左侧由张国海、马锐两人指挥,背靠小山顶和那些人家当据点。大沟右侧由刘振平、李明辉指挥,依靠西堡密林为据点。正对谷口的小丘上安放着三挺机枪,由夏三爷亲自指挥。敌人摆开的阵势即为他自己找到了退路,二则置外公们于开阔地带无法隐身,我军碍于关顾百姓房舍,也不敢猛力攻击。敌人火力三面交织堵击使我军难以及时接应。这个夏三爷狡猾、凶残,使出了如此毒辣、阴险的招术。
但夏三爷却也没想到,他们众兵封锁的谷口却只是保安队和我解放军的一个连。这两支队伍在强大火力的封锁下,即便是保安队存有离间心理,但遇到了生死关头,也只好奋起反抗。而另外一个连却是绕道前进的,已经完全摆脱了敌人三线火力交织的控制。赵宁、胡正龙叔叔和我外公所指挥的那个连从左侧敌人的左面直插过来,正对着张国海和马锐指挥的土匪。张国海立即指挥手下掉转枪口对付外公他们,如此不仅减轻了保安队和另外一连的强大压力,外公那连又以多克少不停攻击张、马两匪。使得张国海只有招架隐蔽,而失去了主动还击之力。夏三爷火速派两挺机枪对付外公在的那一连。敌人一则站到有利地形,再加得到重武器补充,又是亡命之徒进行垂死挣扎,双方僵持将近五个小时,土匪伤亡不少。张国海当场毙命,马锐如同惊弓之鸟,急速指挥败退,外公们那个连趁机猛力追歼。敌人见势不妙,已完全失去了战斗力,夏三爷根本无法进行统一指挥。匪徒大乱,纷纷向深山老林逃窜。战斗中,解放军班长高军兰、战士陈玉书光荣献身。当年由于敌人向峡谷纵横深山密林败退,加上接近黄昏,未予继续追歼。外公们就在当地买棺木安葬了烈士。两座烈士墓现在都在,青岗坡人民保护得非常好,外公出车祸前还去过。战士们在烈士墓前朝密林猛力打了一阵枪,然后返回县城。郭小松叛变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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