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简介
刘昊,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文学研究会会员。曾于诸报刊发表短篇小说200余篇、诗歌近百首、报告文学及杂文百余篇,出版长篇小说《孪生聋哑》、《洪渎轶事》、《这个世界静悄悄》、《沙道湾》等5部。应约创编电视系列剧30集,应邀编撰多个村镇、社区志书4部。《孪生聋哑》分别获省、市作品大赛一等奖,《石头梦》获陕西省报告文学竞赛一等奖。长篇小说《这个世界静悄悄》誉为九 . 五期间国家重点图书。本人曾任多年中学校长,退居二线后任《古都文萃》副主编。本人事迹被载入《未来出版社社史》、《咸阳市教育志》、《渭城区志》、《底张教育志》等史籍。故里 : 陕西省西咸新区空港新城。
长篇小说《洪渎轶事》节选(四)
第七章
日煌煌月朗朗仍有黑暗
怒冲冲气潇潇尚存杀机

只说是凭着一柴笼硬柴能使养父母变得温存和悦点,舍给最少两个馍吃,或者也给点夹心饼让尝尝,哪知道一进门便被养父骂了个狗血淋头 :
“死到外面了?!一点硬柴拾到了天黑!回来吃来了?!”
告告摞好了柴一一 他拾的硬柴能烧一个多月。仍旧低着头用手扒着厨房前的椿树,听候有什么吩咐。在这个统治森严的院子里,只有他是规行矩步裹足不前的人。
“咋?不知道烧点开水?!”养母具体地给了活路。
烧水是好事,身上的棉袄棉裤需要烤烤,冻僵了的手和脚也该暖暖。告告进了厨房,揭开水瓮盖,拿起大铁勺要给锅里舀水。他愣住了: 水瓮里的水不多了,他的小胳膊够不着舀水。
“吃的时候跟猪一样比谁都吃得多,干活没吊子相!”养母从告告手里拽走了大铁勺。
告告坐到灶礅儿上,开始划火柴点火烧锅了。他最喜欢灶礅儿,尤其是冬天。灶礅儿尽管是冰冰的,那一炉火的烈焰却给了他扑面的温热。他一手扯风箱,一手往灶洞里加柴,瞅空儿把两只手轮番地烤烤。忽然他委屈得哽咽既而啜泣 : 由于双手原本冻僵突然遇热剧烈疼痛,疼痛得挖心掏肝,疼痛得握不住风箱拉拐!为啥要这样折磨我呢?我宁可不喝水也不愿烧这水,况且这水并不是烧给我喝的!告告的眼泪从来都没有这么多。
夜猫子的凄唳,声音从积雪的屋顶掠过。告告怯怯地进了房子,一拐弯进了套间。这里是他的居室,独个儿已经睡了三年。夏日闷热得不透气,冬季里冷冻得直打寒噤。窄窄的一个土炕,薄薄却僵硬得若生铁皮样的一床被子,铺就一条家织蓝色土布床单,最下面是破败不堪的芦席。不会有柴禾塞进这炕洞烧一下,也不会有什么碎屑送进这炕洞煨一下。它就是它,一个想在小主人身上吸取暖气的怆凉的三块土炕!
雪下得好,雪光替代了从来不会有的煤油灯光。每晚睡觉都是摸着黑脱衣服,今夜这套间也有了光亮,是雪的光从小窗子透进来的。在告告的记忆中,他盖的被子从来都没叠过。他不会叠,也没有人替他叠。就这样,睌上钻进去,早晨爬出来,年复一年,年年如是。
他喜欢他的套间,只有进了套间,才意味着他这只超负荷的小牛终于要卧下歇息了。他喜欢他的套间,这套间蓄存着他许多美好的梦。他又要睡了,脱掉上袄,拽去裤子,赤裸裸一个精光瘦身,闭着气咬着牙硬是钻进了被窝。土炕没有给他温暖,他给了土炕温热。
告告躺在小炕上,他心里只惦着一件事 : 什么时候能见到灵灵姐?她看见大雁管子一定很高兴吧?!……

西李镇的古会又开始了,红火得很,也神秘的很。方圆几十里内村子的人水样地向那里淌往那里流,把若大个镇子要踏裂了挤碎了。站在肖王村村口向西遥望,跨着马的,骑着驴的,赶着硬轱辘车的,牵着牛或羊的。为数最多的当是徒步前往的,前呼后应,伛偻提携。出了村的兴高采烈,留在家的怨天怪地。
王春莲上马了,嫩屁股下垫了块带花纹的蓝色丝绸垫子。她张开红红的小嘴喊了声“走!”便由肖老大牵着红色儿马前行了。他们小包裹里装得很充实,除了海吃海喝要奢侈的足够人民币,还有两个洋铁皮匣子。春莲说,一个匣子专装买下的龙景茶叶儿,一个匣子要装买下的泡儿油糕。临出门时,安排了告告看家守舍。
告告乐不可吱,深感今日个是自已最幸福的一天。养父走了,不见了可怕的脸孔; 养母去了,缺少了咬透铁锨的怒骂声。当那两口儿刚刚响起马的串铃儿时,他关了头门闭了后门,揣着满胸窝欣喜跨进厨房,他想看看养父母留给他的伙食。
皂荚木案板上放着一个小碗,小碗里盛着半碗玉米糁子。如此看来,今天的午饭就是玉米糊糊了!他很满意,认真估量了一下,这半碗糁子最少能熬两碗糊糊吧,他打算稍等一会便熬!
他不可以进房子,养母说过,大家都在家的时候,才准他进去。大家不在家的时辰,就不允他进去。因为有几次,他揭开柜盖偷食了他们的白面馍馍和放在瓷盆子里的腊汁肉。所以,前院后院就是他该停留的地方。
告告要做饭了。他给锅里添了水,烧起火来。水沸腾,他把糁子下到锅里继续烧。想到今日个的这锅饭完全由自己统治,他笑得好不舒坦!烧了一阵,他停了火,静静地坐在石墩儿上听锅里咕嘟嘟的声响。那声响让他口馋得流下了涎水,那声响让他感觉到早晨那顿饭压根儿不算作一顿饭。在他的记忆中,从来就没吃饱过一顿饭,从来没体会过饱是什么滋味。今日个要饱了,他从内心感谢养父母的宽宏大量慷慨恩赦!养父母都这样说过 :“今日个你给咱把门看好,明日个你痛痛快快地去逛会。” 这话告告爱听。在家里整日拴着,出门逛逛也是应该!
告告吃午饭了。实想说稠稠地吃两碗,熬来煮去只有稀稀的两个多半碗!多半碗就多半碗吧,无论咋样说要超过平日的分量。他吃完最后这碗时,伸长脖子吐出舌头把瓷碗的底儿壁儿边儿齐齐地舔了一遍。
他似乎体会到了“饱”,却又觉得肚子胀。如果能有点馍吃吃,那才是真正的实在。

半后晌了,没有一丝温热的冬日早让西隔壁人家的屋舍遮挡了。告告觉察到了冷,开了头门想眺眺有无伙伴在街上玩乐,他想忙里偷闲与他们嬉耍半刻。街上冷清,没有一个人。他轻轻闭了门,自娱自乐了。他能翻跟头,还能双手撑地倒立在墙壁上。这些都是外地人在村子耍马戏时偷学的。他玩了一阵,中午那两个半碗饭彻底消化了。肚子饿了,是一种无事可做时的专门的饿。他抑制不了自己,径直来到养父母居室的窗下。
他想大着胆再做一次贼,尝尝养母早晨烙的白面大饼。那饼,厚实得很细软得很,齐茬茬地拿莱刀切成了八个三角形的小块,每一块都非常动人,他眼巴巴见养父养母各自吃了一块,还喝了小半碗鸡蛋汤才去西李镇的。他们吃得很高贵别有风度,不用筷子不拿勺子,慢条斯理地掰下碎碎的一丁儿放入口中,蠕动着嘴唇与两腮,每咽下一口,又端起时尚的细瓷小花碗,向嘴里送半口蛋汤,足足吃渴了半个时辰。那时节,告告的腸胃非常活跃,被他俩的吃法深深打动。那剩下的六块烙饼,养母照例小心儿地放在大磁盘子里,然后又放进柜子里。
告告推了一下窗扇,窗扇开了。他必须尽快做完所有的动作,被养父发觉了就遭殃了。他是颟顸凶暴之人。告告御掉了窗棂子,放在窗下一边,然后踩着炕洞门子上的砖楞楞攀上窗台。他万不可弄乱了炕上的被单,更不可把脚踩到被单上,只能将身子的前半部分从窗口倾进去,双手撑着炕,然后爬卧于炕上再把双腿抽缩进去。他依照着这样的法儿行动着。
身子进去了前半部分,双手也撑到了炕上,爬卧的姿势也做了。他小心儿地准备将腿抽缩进去时,有人抓住了他的两只脚。
“把贼放在屋里防贼呢!你给我偷!!”
是养父的吼声,天崩地裂。
“拿条麻绳,把那两个猪蹄蹄子扎到窗子上!!”
是养母养的叫声,尖刻刺耳。
养父动真的了。他撕着告告的两条小腿向后退了半步,告告的肚子刚好触到了窗的横档儿上。横档平面的两侧是锋利的楞楞,如果有衣服衬着尚不要紧,由于横档与炕有倾斜厉害的坡度,加之养父拽告告腿时用力过猛,告告的棉袄被摧向肚子的前方,光溜溜的肚子便与这窗档子挨得紧紧的。
“我叫你翻!!”养父咬牙切齿,拽着那瘦腿向后拉。
“我叫你偷!!”养父怒不可遏,抓着那瘦腿又往前推。
“非整死你不可!!”养父改变了手段,攥紧那瘦腿,一用力,把告告翻了个过儿,让脊背挨到了窗档儿上。
“非打死你不可!!”养父眼花缭乱了,向前推推,往后拽拽。养父把所有的这些手段反反复复进行了无数遍,手麻木了,浑身少劲儿了。后来,他真的用麻绳把那两条瘦腿捆扎在了窗档儿上。他扎得很高明,正好叫告告的双手触不到炕,前半截身子并那颗不值钱的小脑袋像葫芦样地掉在空中。
夜猫子又叫了。当村人骂着那不吉利的鸟鸟时,养父才给告告解了麻绳。他和她很漠视他,一边聊叙西李镇古会所见所闻,一边咀嚼锅里刚刚热了一下的油糕。
告告进了套间,他想睡觉,他全身困倦疼痛。他一直没有哭,他明白他的哭声不值钱,他的哭声不会感动这屋里任何一个人,他给谁哭呢?养父初初给他动手时,他还感觉到自己是存在着,养父的戏到高潮时,他完全失去了知觉,若同案板上放着的一块肉,想切成细碎的就切成细碎的,想剁成大块子就剁成大块子,自由运作,那肉也便无可奈何了。他早认为自已死了,当养父解开麻绳后,他觉察到自己还活着。他想看看身上到底伤了多少处,套间里黢黑黢黑地观不见。用手摸了肚子的一处,沾沾的,肯定是血。他暂时不能去睡,他怕血染了被窝儿。他蓦地想到了灵灵姐,他哭了,没有哭声,是全部的委屈全部的气流使劲地往肚子里挤压的一种哭法。这等年龄的人,一律是开怀的笑毫无拘谨的哭,他不具备这些条件,他是彻底懂事后一直被怒骂和摧折吓痴惊呆了的小奴隶!他没有满面春风过,也没有怡然自悦过,如同一头过早成熟了的小黄牛,净做着勉为其难了的事。“姐!” 他轻轻地唤了一声,悄悄地出了套间。
“到哪里去?!” 养父一声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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