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庄子是上千年的老庄,庄子里的人家不算少。可数来数去,院子门口长竹子的只有方云中一家。
竹林成了方云中家一个标志,有外来人打听方云中家在哪里,庄里的人不说方云中,先说竹林,说你找到了竹林,就找到了方云中的家。
方云中家的大门口朝西,门口不远处是一镜水塘,那些竹子从塘坡长起,一直长到了岸上。若从水塘外沿往里看,不会看到方云中的家,因茂密的竹林像一堵绿色的屏墙,把他家的院子门楼遮住了。
来人须绕过“屏墙”,才别有洞天似的,把方云中家的大门口找到了。 据老辈的人讲,这片竹林的第一棵竹子是方云中的曾祖父的曾祖父栽下的,一生二,二生三,渐渐地,就生成了一片竹林。如此算来,这片竹林的存在已经有些年头了。
从栽下第一棵竹子的年代算起,按人算,到了方云中这一代,是第七代。方云中有了孙子,到了方云中的孙子那一代,已经是第九代。按竹子算呢,竹子每年春天都发新笋,年年都有新生代长出来。要问这片竹林一共集合有多少代竹子,准确的代数恐怕谁都难以说清,只能说一个大约数,大约有二百多代吧。
方云中家有四间堂屋,两间灶屋,还有一个大院子。他的两个儿子和两房儿媳妇都在新疆打工,把孙子孙女也带走了,家里只剩下他和妻子老两口儿。
方云中不难找,妻子在院子门外给他放一把椅子,椅子上放着软软的棉垫儿,他几乎每天都坐在椅子上,面对着他家的竹林。竹林边的一棵桃树开花了,地里的油菜也开花了,看来春天又来了。方云中才六十多岁,但他的身体不是很好。自从前年冬天病过一场,他的行动就不大灵光。医生对他讲,他的血管出了毛病。好比他身上的血管是道道水渠,以前水渠里的水是清的,现在水渠里起了淤泥,就把血管淤住了。
血通路通,血不通顺,路就不太好走。确实,方云中的左腿变得很沉重,重得像绑了铁瓦,又穿了铁鞋一样。而他右手的五个手指头老是撮在一起,再也伸展不开。
这地方有一句土话叫“撮胡儿”。说某某人“撮胡儿”了,就是指这人不行了,走下坡路了,没什么希望了。说到“撮胡儿”时,还有一个相应的手语,是把五个手指头撮起来。方云中如今的状况,仿佛老是在表示,自己已经“撮胡儿”了。他对人这样表示,对竹林里的竹雀也是这样表示。
他是人不由己,手不由己,不想表示,也得表示。 他越是腿沉脚沉,走路费劲,妻子越是劝他多走走。妻子说:椅子下面四条腿,屁股底下两条腿,你坐得时间再长,也变不成四条腿,要想挪动,还得靠你的两条腿。你多走走,多活动活动,你的腿还是活的。你老是坐着,说不定哪一天,你的腿就成死的了。
听了妻子的话,方云中先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回想年轻的时候,他的两条腿是何等好使。
田里一条水渠八尺宽,他一个箭步就射了过去。到树上摘红枣儿,别人是肚子贴着树干往上爬,他以手攀树,以脚蹬树,肚皮不挨树皮,猿猴一般就爬上了树梢。秋后在麦子地里追兔子,狗追,他也追。他以两条腿,几乎和四条腿的狗跑得一样快。叹过气后,他不得不承认,妻子的话是对的。
竹子不走,他得走。竹子生来就是守,人生来就得走。他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双脚稳了稳,拄上拐棍,开始走。所谓拐棍,手握的地方应该是弯曲的,有一个拐。他的拐棍直来直去,没有拐。他的拐棍是妻子用竹子给他做的,竹子通体还是绿色。
方云中通常是去两个地方。一个是庄口朱连升的小卖部门前,那里有一帮人一天到晚搓麻将。另一个地方是方长山家,那里老是有几个老头老太太在说闲话。全庄两千多口人,大部分人都到城里挣钱去了,庄子里剩下的人十成连三成都不到。只有这两个地方,还算有点儿人气儿。方云中走得很慢。
他走几步,停下来,像是攒一攒劲,又像是回想一点什么,再接着往前走。走到朱连升的小卖部门口,他看见小卖部的门还没开。
听人说,朱连升的儿子在城里做生意发了财,打电话让朱连升到城里开眼界去了。方云中不知道朱连升的眼界是怎么开的,他估计去开眼界的人还没回来。那帮在小卖部门口搓麻将的人还在按部就班地搓。
见方云中费劲巴力地走过来,他们没一个人跟方云中打招呼,更没人给方云中让座。他们的眼睛都盯着自己的牌,牌上有鸡,有饼,还有发财,好像哪一样都比方云中重要。大概他们还觉得,方云中,一个老是打着“撮胡儿”手势的人,若跟他打招呼,对和牌恐怕不利。
方云中自知是个无用的人,并不指望别人跟他说话。他的手连一张牌都拿不起来,他也不凑近看牌。小卖部门口两侧有两个水泥门墩,他在其中一个门墩上坐下了。
那些搓麻将的人输赢并不来钱,只来糖块。哪个人和了牌,其他三人每人给和牌的人一枚糖块。如果和牌的人是自摸,其他三人每人就给自摸的人两枚糖块。他们的糖块都不放在桌面上,而是像金块子银块子一样装在口袋里。需要付给别人糖块了,他们才从口袋里把糖块掏出来,很不情愿似地把糖块扔给和牌的人。
有的糖块包装纸破了,只剩下酱红色的赤裸裸的糖块,糖块上沾着一些烟末子,还沾着别的什么东西。一个叫自平的人,在牌桌上被人叫成了自摸。当自摸把一枚赤裸的糖块啪地扔在和牌的大本面前时,大本并不把糖块收起来,让自摸把糖块换一个。自摸说没有了,说着,掀起扁扁的口袋让大本摸。大本说:我不摸,你自己摸。你把糖块放嘴里嗍过了,谁要你的!自摸不承认把糖块放嘴里嗍过,说糖纸是自己破的。
他们用的糖块都是在朱连升的小卖部买的,自摸没有了糖,就扭头看着小卖部,埋怨朱连升到镇上进货怎么还不回来。 方云中的腿不好使,手不好使,眼睛和耳朵还算好使。他从自摸的话里听出来,原来朱连升已经从城里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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