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禽兽有什么不同,人与鸡鸭

腊月二十八日的早上，陈二狗把昨天望山送来的羊肉，让陈四婶剁下一半，大概有十五六斤的样子，用两个干净的大塑料袋子套好，直接扛了出去，放进了车子后备箱。又提了两桶青峰送来的菜籽油。这是老二岱峰在家种的油菜花结的油菜籽，压榨的菜籽油，比超市里买的油强多了。

再提了两桶柿子醋。醋是左姨口授，指导，岱峰用自家门口柿子树上淘汰掉的小柿子做的醋。在一大堆礼物中，挑了两盒包装比较漂亮的琼锅糖，两盒茶叶，两盒柿饼，几盘土鸡蛋。加上自己后备箱里的几条烟，两瓶六年西凤。够他出门送礼了。

陈二狗点好数，关上后备箱，回家开始吃早饭。完了，便跟陈四叔和四婶说：我一会儿去我师父那里，给他拜个年。

陈四叔点点头说：昨晚我就准备跟你提说这事呢。一年到头了，趁着年底这几天大家都闲了，放松的时候，跟别人走动走动，联络联络感情。尤其这过去一年里，给你帮过忙的人。

陈二狗点点头，笑了笑说：之前，我跟青峰，望山已经拜访过一些跟我们有合作关系的人了。今个，我主要是去拜访我师父。下午回来的路上，再去刘镇长和小壮家里转转。

陈四叔说：行，那你赶紧走。看都需要那些啥东西，让你妈帮你挑。没有合适的，就在外面的大超市里买。

陈二狗说：行，我知道了。

完了，转头跟正在收拾碗筷的任莉菲说：今个得借你和我女儿一天时间。你现在就去给娃把新买的过年的衣服换上，你也换上一身干净衣服，跟我一起走。

任莉菲端着碗筷，愣了愣，反应过来后说：我去能干什么呀，你不嫌我碍事吗？还有孩子，吵吵闹闹的，打扰你谈正事。提前跟你打个招呼，我不太会说话。到时候万一说错话，你不要埋怨我。

陈二狗笑笑说：打招呼，称呼人你总会吧，跟人闲谝闲聊不是你的擅长吗。今个就没有正事，正事都是在办公室里谈哩。大过年的，谁谈正事哩。赶紧收拾一下，跟我走，还有我女儿。

陈四婶伸手接过任莉菲手里的碗筷说：你跟着去，没事，就当闲逛哩。有二狗在哩，你怕啥哩。

任莉菲看着陈二狗，一脸好奇的问道：啥事嘛，还非要我去。

陈二狗说：刘镇长不爱人过年的时候去他家，害怕别人送礼求他办事。但是人家去年一年，的确帮了我不少忙。咱不管咋样，多少都得表示一下咱的心意。所以，我带着你和娃去，他就不好意思撵我了。

陈四叔想了想说：如果人家有规定，不能收礼，你咋办。我的意思是不要硬送，弄得双方都尴尬，就不好了。

陈二狗说：我准备的东西都是青峰给我拿来的柿子醋，菜籽油，土鸡蛋，再就是琼锅糖和柿饼，都是咱农村人自己榨的，做的，挂的，全部加起来也不值多少钱，算不上送礼行贿。跟走亲戚，拜访朋友差不多。我就是表明一下我的心意和诚心。你总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吧！人家说自己不收礼，咱就真的啥都不送了，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不成。

好我的爸哩，现在是啥社会，没有点关系，啥事都难办。更何况，我们仨现在是做生意的，更得有关系和人脉。多少人都羡慕我们仨有刘镇长这层关系哩。你以为刘镇长真稀罕我哩。那是因为我背后有我师父给我撑腰哩，人家才多少给我点面子。有啥优惠政策和机会都及时通知我哩。

陈四叔说：你去年不是给回水镇上的果农，不仅解决了桃子滞销的问题，还解决了苹果销路的问题。这不是给他回水镇做了贡献吗？

陈二狗苦笑一句说：我做贡献在后，人家给我优惠条件在前。我要是做不出啥成绩，到时候该走人还得走人。比我有本事的人多了去了。现在回水镇上做电商的年轻人越来越多，并且有好几个人都做的不错。尤其是两门村一个叫蒋丽萍的女孩，发展势头很猛。你卖再多的苹果和桃能咋样，人家刘镇长和小壮家里连一棵苹果树和桃树都没有。

陈四叔哼了一声，脸色逐渐变了，拿起桌子上的烟，抽出一根，点燃抽了起来。

任莉菲走到陈二狗身后，轻轻拍了一下陈二狗的后背，示意他好好说话。

陈二狗嘿嘿笑了笑，拿过桌子上他老爸的烟盒，给自己抽出一根点上，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后，认真的说道：爸啊，社会就是这样的，俗话不是说得好嘛，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礼多人不怪嘛。人家帮了我，我总不能装聋作哑，因为别人的身份，我连跟普通人一样走动走动，联络感情都不行了吗？咱们送不送这东西是一回事，人家收不收是另外一回事。

咱们是普通人，老百姓，没权没势，人家有，况且我们之间已经很熟悉了。我就得把这层关系往深往厚加强一点，也是为了以后做事方便。人情这东西就是这样。你总不能等到要别人帮忙的时候，才想起来去走动拜访，那不就迟了。交情交情，你得经常交换才有感情。这都是人之常情。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是不是害怕我走歪路了。你放心，我绝对不走歪路，不沾那些歪门邪道的。送这么点土特产，就是向人家老刘好好表示一下我个人的一点心意和谢意。

陈四叔把两指间燃尽的烟头，扔到炭盆里，点点头说：嗯，你要是这么想的，我就放心了。娃呀，你记住，挣钱一回事，为人处世，做人是一回事。不要只顾着挣钱，不注意脚底下，到时把路走歪了，想退回来都没有机会了。你看电视上演的那些走歪门邪道的人，最后那一个有好结果哩。

陈二狗点点头说：行，我记住了。你放心，我的想法和目的就那么单纯简单，其余一点多的想法都没有。

说完就起身。此刻任莉菲也换好衣服出来了，也给女儿换了一身漂亮的衣服。儿子在一旁喊着也要去，被陈二狗用两盒摔炮立即拿下。丢了饭碗，就跑出家门找他的朋友们去玩了。

一家三口临出门前，陈二狗和任莉菲又各拿了两样东西，搁在后备箱里。陈二狗想如果回来早，就顺便去一趟小白杨家里，看看她妈妈。小白杨现在已经是他在公司里最倚重的人之一了。

车子开动，出了巷子，顺着水泥路，直奔北桥山而去。

路上，女儿斯斯跟任莉菲要了手机看动画片。两人开始闲聊。

任莉菲看着陈二狗说：这一年多不见，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会做人了。不仅懂得送礼，还懂得想办法给人送礼了。还拉上我和女儿，给你助阵。

陈二狗一边认真开车一边说道：我是昨晚看着家里桌子上的那一大堆东西，想了一个晚上，今天早上才决定的。别人凭什么好端端的要给你送东西呢。还不是因为你现在混好了，有利用价值了，说不一定什么时候就求上你了，所以才来登门拜访你的。你说，咱们家以前过年的时候，怎么没有那么多人来家里坐呢，还提着东西来。进门后客客气气的。

别人不了解我，你应该了解我呀。我以前是最恨走后门，找后台，拉关系送礼的。你不是一直骂我死人脑筋吗？一点都不知道活人，不知道拉拢巴结领导，搞好自己的人脉关系。

人心隔肚皮。老刘说自己不收礼，我就乖乖的听话不送礼了。万一人家说的只是场面话，客套话呢。等别人把礼都送到位了，该得的好处都得完了，到时傻眼的只有你。这种事上，我宁可冒险吃个闭门羹，让老刘训我一顿，也不能后知后觉。我，望山和青峰，我们仨拉出来，哪个不是农民，普通老百姓的身份，祖上八辈捋一遍，都没个当官的。在现如今这个社会，没点后台，背景，人脉，干点事有多难，你不是不知道。让你儿子转到县里念书，要不是文哥帮忙，咱俩估计还为这事吵架呢。

说到这里，你知道我前两天给文哥和三哥送下去多少盒柿饼。五斤装的，每人送了五十多盒。一斤柿饼就按最便宜的时候算，十六块钱一斤，算下来也得四千块钱呢。

任莉菲听了，忍不住的感叹了一声说：是不少呀。

陈二狗苦笑一下，继续说道：我承认我以前太死板了，脸皮太薄，太理想主义，总跟自己较劲，就像咱爸一样，活的太正直，太老实了。咱们老百姓大部分人之所以日子过得不如意，就是因为太老实，正直了，不屑于那些偏门捷径，觉得丢人，没面子，结果都让那些聪明人用了，走了，人家还不告诉你。就像网上有个视频里的妈妈跟自己的儿子说的那样，儿子，你之所以穷，就是因为你挣得钱太干净了。

自古就流传着一句俗话，叫做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多少人都发愁没有那层关系，我们仨有这层关系，当然得好好维持这层关系了。我也不求老刘给我多少好处和机会，只要不踢我就行。

这社会和人心一样，都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

任莉菲看着陈二狗，有那么一会儿，她的眼里就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她想起以前还在打工上班的陈二狗，每天上班之余，除了看书还是看书，活脱脱一个书呆子。你一说他，他就开始侃侃而谈，一套一套的。他徒弟都当领导了，他还是员工。她骂他死脑筋，不懂得变通，不懂得拍领导马屁，走关系，他就开始骂那些走后门，有后台的人，一副清高自我的样子。

可现在呢。听着陈二狗说的那些话，发的那些感慨，再对比以前的印象，可不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陈二狗像是发觉了任莉菲在盯着他看似的，手把着方向盘，慨叹了一句，也像是在发问：我现在是不是活成了我以前最不想活的样子，甚至是对立面。

任莉菲摇摇头，没说什么，只是淡淡的笑了一笑。心里却五味杂陈。她也不是非要把陈二狗逼得变成什么样子，她只不过就是想过上别人女孩子过得那种稍微好些的日子而已。就这么简单。但她不懂得是，攀比心，就像人爬山一样，爬到顶上一望，前面还有比这个山头更高的山。欲望这个东西，如果控制不好，就会连自身都会吞噬掉。

陈二狗在后视镜里看见了任莉菲沉思，像是回忆什么似的表情，说道：这些都是人之常情，人家之所以愿意跟你交往，就是因为你有利用价值，你如果没价值的话，没人搭理你的。就像以前的我，谁会搭理我。社会上干事都是这样的。它就是这么现实，残酷，这么势利的。以前咱没混到这个层面上，还不知道有这些。现在知道了，就得慢慢适应起来。

你以为我愿意带着你和孩子去给人送礼，让你俩给我帮忙，还有可能被人拒绝，低三下四的不说，还有可能丢面子。但你想一想咱俩以前的日子，你还想过那种日子吗？所以，不要想多了。

其实最主要的是，老刘年龄大了，估计要马上退休不干了。所以，我得趁着人家还在的时候，表示表示我的心意。毕竟，人家帮了我不少。

任莉菲点点头说：我没想什么呀。我就是想起你以前上班的样子，单纯，简单，一天八个小时干完，什么事都不用再操心。在家里不是给我帮忙做饭，就是看你的书。现在想起来，那样的日子也挺好的。比起现在你一年到头，见不了我几次面要强。

陈二狗想想，苦笑一句说：以前年轻，脑子简单，从来不考虑将来，只图一时一地的高兴。总觉得日子很长，养家糊口的日子还早。谁知道，一眨眼，一转身，我就成了上有老，下有小，全家靠我一个人养家糊口的顶梁柱。

我要是早点明白那些道理，就不用现在才学会这些现实里的手段。还好，总算开窍了。也庆幸，开窍的还不晚。

说完，两人互相看了彼此一眼，淡淡的苦笑了一下。

陈二狗也为自己今天早上能做出这种选择和决定，心里暗自庆幸。就像凌燕说的，商场如战场。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就像送礼一样，你不送，或者你送不出去，挡不住别人送，别人可以想尽一切办法给送出去。当别人送成了，你说你还有多少好日子呢。

陈二狗为自己能把曾经理想主义的那个自己打碎，而踩在生活的泥地上，再次暗自庆幸。快四十岁的时候，他终于认清了人与人之间复杂的人性关系。认清了人在这个现实生活里求得生存有多艰难，得时刻保持清醒，理智，冷静等等，而不能像小说里写的，电视里演的那么理想而又单纯。

世上没有那么多纯洁无瑕的美好，当然也没那么多的龌龊黑暗，大部分人生活在各自境遇里的灰色地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