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往事」马车上师徒二人历险记


马车上师徒二人历险记

韩 海 林

  “达林台,给你配个好知青当助手。”蒙古族老场长带着浓重的蒙古声调说。

  正在干活的达林台回头看了一眼,见老场长领着一个小伙子已站在他的面前,“他叫严云才,是个刚来的天津知青。”老场长向达林台介绍道。达林台瞅瞅这个中等身材、皮肤黝黑,显得一脸稚嫩的小伙子,此时小伙子正有点拘谨地看着他,似乎对这个师傅能否接受他还有些不安。达林台感觉到这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小伙子身上有一股机灵劲,便满意地点了点头,算是对老场长的回应。

  于是,这个有着一口浓重天津口音,叫严云才的知青就成了达林台的徒弟。其实严云才是老场长的误听,人家小伙子本名叫袁英才,这是达林台后来在跟他聊天时才弄明白的。

  达林台收下了袁英才,他们就成了一辆马车上的师徒二人。

  在新巴尔虎右旗草原上,这里夏季的草原真的很美。克尔伦河把这个25102平方公里的草原分割成几乎均等的南北两部分。河的北部草原,以盛产纯碱草为主,绿草间很少有其他种类的草,碱草长势旺盛,有二尺左右的高度,阵风吹拂绿草形成一个接一个滚动的波浪,来到这里你才能亲身体验到什么叫绿浪滚滚。河的南部草原,则以生长相对低矮的牧草为主,其间夹杂多种中药材。站在幽静湿润的克尔伦河南岸极目南眺,几十公里外有三个并排耸立的青色山峰,那是巴尔虎蒙古人二百多年来所朝拜的圣山,蒙古语叫宝格德乌拉。达林台、袁英才师徒就生活工作在这个山脚下的知青点——哈沙图。

  1970年7月的一天,晴空万里,阳光明媚,微风习习。早饭后,达林台带着袁英才,赶着套五匹马的大车,前往50公里外的场部所在地拉生产资料。

「知青往事」马车上师徒二人历险记

  什么叫“五匹马的大车”?只要是生活在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人,无论城市或乡村,大都知道那个样式的马车:它一般是由五匹马拉车,前四匹马是拉车的,叫“套马”,行里分“里套、外套"等。驾在辕子里的马,叫“辕马”,辕马的主要作用是平衡整个两轮大车。这样的车,是那个年代乡村人的主要交通和运输工具。一般来讲,比较年长的车老板都有固定的五匹马拉车,他们不再单独驯烈马。这样,为使拉车驯服的马有足够的数量,训练烈马套车的任务,就落在一些年轻能干的后生车老板身上了。达林台所驾的“五匹马的大车”,便是属于后一种。

  达林台与袁英才套车的马里,有两匹是前不久才上套的烈马,这样的烈马稍微有点惊吓,就会使驾车的人对它失去控制,使行人及各种设施受到伤害,也有因拦截惊马或身体让马的缰绳等缠绕后,而被拖死的不少例子。上世纪六十年代,曾经风靡全国的解放军英雄人物刘英俊、欧阳海,就是这样牺牲的。所以说,这样的车老板就要具备相当高的驾车“技术”,否则一般人是干不了的。达林台能够当上师傅,带上袁英才,也就是缘于此。

  “五匹马的大车”,在达林台和弟子袁英才的驾驶下上路了。

  小路弯弯曲曲在草原上无限延伸,像一条天上的绳索,紧紧拉着在空旷中行进的马车向着它的尽头奔去,它的尽头挂在天上……道路把草地分隔成左右两部分,微风带着植物的芬芳阵阵吹来,两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说笑着驾驶马车行驶到宝格德乌拉山脚下一大片有十几公里长的紫色区,那是治疗风湿病的中药材芦漏开花的颜色,马在土路上奔跑发出“踏踏”的响声,达林台不时用赶车的大鞭抽打路边芦漏草开的紫色花蕊,一鞭子打下一个花朵,发出“叭叭”的响声,这是他在向徒弟袁英才显示自己抽鞭子的本领与技巧,也让两匹刚驯服的烈马警觉,让它们顺从于主人的鞭子。

  “过去,这个山在每年春秋两季都要举行磕头活动,人们把钱和好吃的放在山顶。路人再穷再饿,也不许偷拿偷吃。传说,曾经有一个贼,偷拿了山上的钱,可没走出十几里地就口鼻流血死去……”

  长途寂寞,达林台边赶车,边讲着他所知道的草原“历史”:“其实,哪有那么多讲究,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革命后,也没人给它磕头了,这不也一天比一天过的好吗?”

  马车奔驰中,两个人的话题自由随便,袁英才想到了他们在天津上学时的两派斗争,他就讲起了自己保护老师的经过:“我们班一个女老师,让一些同学给批斗了。她被戴上高高的纸帽子,游街时直哭啊。我们这一派实在看不惯,就保护着老师。就因为这个,我们派和他们派打起来了。交战双方都有木头枪,还有用弹簧做的鞭子……”达林台当然知道他讲的木头枪,就是当时文革中,一种红卫兵手里拿的木制长枪。类似于现在部队训练时,使用的那种木制长枪。

  马车继续急驰着,两人坐在车上挥舞着鞭子一颠一颠的煞是悠然。不觉间袁英才发现路两旁出现一大片黄色,再行进,目及所处都变成了黄色。“这些小黄花真好看!”袁英才不觉赞叹道。“这个开着黄色小花的草,叫柴胡,人们平时用它治疗感冒,去热。”达林台这样介绍着。大概是没有更多可聊的了,达林台反反复复地开始哼着毛主席语录歌:“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那个年代,单调得除了语录歌,再也没有什么能公开唱的了。

  五匹马的大车继续颠簸着向前赶,广阔的草原一览无余,刚刚下乡不久的袁英才,贪婪地极目远跳:那天边的山恋,那天上的白云,那散淡的羊群,还有那马蹄践踏起的滚滚烟尘……他有些陶醉,陶醉中的得意,也就让他忘记了曾经的禁忌。也许是这美丽的草原唤起了他沉寂于心的意念,触景生情中,他便不由地唱起了一个达林台从来没有听过的歌:

  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

  一直通向迷雾的远方,

  我要沿着这条细长的小路啊,

  跟着我的爱人上战场……

  浑厚、苍茫的曲调中,透出一股能触及人灵魂的深沉的英雄力量。

  达林台听得似懂非懂,但他却被感染了:“你唱的是什么歌呀?”“这是一首苏联革命战争时期的歌曲,我们在学校时经常唱来的,再后来就不让唱了,不过我想,这也不是什么反动歌曲,我现在就想唱了。”袁英才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亢奋中,显然他已经忘记那个特殊的时代,除了《语录》歌,都是不允许随便唱的。好在山高皇帝远,加之达林台对此也毫不介意。

  就这样,两个年轻人坐在大车上,伴着微风,开心地讲着自己知道的故事,说着彼此经历过的开心可笑事,唱着自己想唱的歌。不觉间,马车驶进了一片白色的原野,那里成片地开着白色的小花干支梅,它的尽头隐隐约约看见了场部所在的屯子。一百华里的路程,马车在微风轻拂,蓝天深邃,景色多变的草原间,经过四个小时的奔驰,终于快要到达目的地了。

  此时师徒二人都有些疲倦,达林台不由给马加了几鞭子,马车加快了速度,前边的屯子,在若隐若现和马车的奔驰中,正向他们迎面扑来,已经能够隐约看到屯子里活动的人影了……突然间,一股不知从哪儿兴起,又不知从哪儿窜出的小旋风,将路边一张一米见方,上面写着硕大的“万"字的红纸,直接卷起来,“啪”地一声拍在了其中一个还没有完全驯化的烈马眼上。

  那时,“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一类的大幅标语,只要有建筑的土墙上,随处可见,这是那个年代特有的产物。其中一幅的“万”字,不知什么时候被风旋了下来,刮到了这里,这时又恰巧被小风旋起来,直接拍在了马眼上。这匹还没有完全驯服好的烈马,哪儿见过这阵势?被这突然的一“击”,顿时受惊……毛了!受惊的烈马,顷刻间失去控制,疯狂地向屯子里狂奔而去……坐在驾车位置上的达林台猝不及防,瞬间被颠离坐位,身子被甩下大车。更可怕的是,达林台在措手不及的失控中,并没有落在地上,而是两腿被缠绕、挂在了架木下边备用的缆绳里,在他两腿被缠住后,接下来就会身体失控大头朝下,一旦脑袋着地,那他脑袋不被马蹄踏碎,也会被大车轧死,或被疯狂的马车拖死,总之必死无疑。

  瞬间的巨变,更加重了惊马的疯狂,疯狂的五匹马大车,象一股飓风横扫着眼前的一切:处在危险中的,不仅有瞬间就可能被拖死的达林台:还有出现在前边小屯里的那些猝不及防的人们……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坐在里边的袁英才,手疾眼快,只见他:一把抓住了达林台的手腕,使达林台的身子,在半悬的腾空中被他拎拽着:另一只手,又迅速地抓住了马缰绳,紧紧地往怀里兜用尽浑身力量死死地、拚命地拉缰绳……受惊的烈马疯狂拖拽着大车,拖起一路烟尘,空中漫舞着尘土、草屑,在惯性与疯狂中,又出去了约五公里后,大车突然在猛烈腾空的一颠中,落进了一道沟里。原来,这是当时为战备而挖的一道沟,是深约一米左右的堑壕。车被死死地卡住了,惊马在一阵疯狂的挣扎中感到徒劳时,才慢慢地惊魂回归,镇静下来……

  就这样,疯狂的“五匹马的大车”,终于在冲进屯子前停下了。一场车毁人亡的重大事故,在一个刚刚来到草原的天津知青袁英才手中避免了。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年,好多人早就忘了。但我作为一个草原人,每每想起,还是感慨不己,在此记述,全作一点不能忘却的记忆。

作者:韩海林

来源:克尔伦通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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