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问津桥
文/黄永军
文明的兴衰如同潮涨潮落。在大潮落后,遗留下的几个贝壳仰面朝天,似乎在诉说昔日的风云际会。
微雨之日,站在京杭大运河之会通河的北端,凝视问津桥面的斑驳沧桑,这种感慨就如同杳远的雨声,在耳际细叙,缠绵不尽。
是历史抛弃了我们,还是我们抛弃了历史?
公元1289年,元帝忽必烈接受寿张县尹韩仲晖、太史院令史边源的建言,下令开凿南起须城安山、北至临清的运河河道,与卫运河连接,并赐名会通河。该河段全长二百五十里,以汶水为主要水源。为解决南北海拔落差问题,节制蓄泄水源,初步建设水闸三十一座。由此,临清成为汶水和卫水的交汇之地,隋唐大运河与贯穿元明清三个朝代的京杭运河在这里相遇,而临清闸就是这种交汇的历史节点。
据历史记载,临清闸自1293年农历正月一日兴工,至当年十月二十九日完工,役使夫匠六百六十名。临清闸长一百尺,阔八十尺,两直身各长四十尺,两雁翅各斜长三十尺,高二尺,闸空阔二丈。所以要在会通河的最北端修建此闸,是因为会通河由南而北,地势水位都比卫运河要高,如果放任自流,一泄数里,无法保持正常水位,致使行船搁浅。如果赶上汛情,卫运河水涨,又没有水闸节制,极有可能造成卫运河洪水倒灌,对城市造成灾害。临清闸的建成,以及会通河的投入运转,是中国地缘政治变化的产物,是统治中心由中原转向北方的产物,标志着新的运河时代的来临。
在此后的近百年里,由南方而来的丝绸、盐、茶叶等各类货物,上百万石的粮食源源不断的由此经过,进入卫运河,输送至元大都。更有多少皇室贵胄、达官贵人由此南下北上,或因公出,或为游玩,或图私利;文人学士穿梭往来,或为游学,或钓功名。京杭大运河仿佛一条流动的丝带,把中华大地紧紧连成一个整体。临清闸,作为这个丝带上美丽的一个环节,有幸见证了江南的妩媚 ,漠北的粗犷,见证了挽牵者的血泪,也见证了豪奢者的骄横意气。那段历史的脉搏,一丝一息,一伤一叹,一忧一喜,都会触动它的神经,被它记忆,沉淀在一砖一石之间。1318年5月,赵孟頫偕夫人管道升由元大都南归故里,5月29日管道升因病逝于临清舟中。赵孟頫与管道升一生知音,伉俪情深。想象这位至情至性的艺术家独坐船中,面对孤灯寒壁,倾听那呜咽的运河水声,究竟撒下多少痛苦惆怅的泪水?会通河记得,临清闸记得。
历史进入了明朝,统治阶级更加重视大运河的经济政治利益。明永乐十五年即公元1417年,为进一步减少因水位落差造成的坏船事故,平江伯陈瑄主持开凿了会通河南支运河。南支运河由现在的鳌头矶流向西南,在头闸与卫运河交汇。北支运河职能大幅度减少,成为备用河道。临清闸的功能逐渐废弃,大致在明万历年间,为方便会通河北支两岸的市民交通往来,对临清闸进行了改造,在原闸身上筑起双拱,改建为桥。临清闸作为闸的历史逐渐湮没,被埋进岁月的深处。但是,会通河带给临清的历史机遇并没有消失,其影响力日渐巨大。每年上万艘的漕船经过临清,船夫、军士几十万人云集滞留,促进经济社会迅速发展,历经有明一代二百多年沉淀积累,商业兴盛,手工业发达,文化繁荣,南奇北珍山积海萃,商铺官署连栋成云,管弦之音通宵达旦。至明末,临清已成为全国著名的漕运中心、商业都会。
而临清闸,此时已悄然变身,被命名为问津桥。会通河两岸的商贾士子,每天从这里经过,奔功名,寻前程,挣银子,他们只知道脚下的老桥叫问津桥。因为,人们从这里出发,是要寻找前途发达的渡口,人生得意的路径。问津,从这个角度说,寄托着多少美好的祝愿。想一想,南来北往的人在运河上漂泊,来到这人烟繁华之城,站在会通河岸上眺望,多么希望在彼岸的云阙之城找到一扇门,栖身于此,荣华富贵,逍遥快活。当然,也有失意的人,赔了钱,败了家,从这座桥上走出去,到运河上继续寻找新的希望。
而这些复杂的情节,落寞的故事,都不见了。现在只剩下这座桥,因为历史的辉煌被冠以世界遗产的称号。除了那显赫的标志碑,周围还是稍显寂寥。有几个行人从它身边匆匆而过,偶尔有专家模样的人来到这里,站立注目,研究像元宝一样的桥面石和桥上的大砖铭文。潮退了,一切都走了。当然,还有我们所谓的地方研究者,一遍遍翻书,从字的缝隙里寻找它的前世之名,从深黑的淤泥里摸索它的形制。大运河申遗期间,一对水兽被清理出来,安放在临清市博物馆里。这两个小家伙趴伏在柔和的灯光下,吐着舌头,似乎做着鬼脸,似笑非笑。
它笑什么?它要告诉我们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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