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拥在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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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拥在五月

一

五月的天，暖洋洋的，就像阿明给人的感觉一样。校园里的樱花开了，几场雨很快又谢，冒头而出的嫩芽把败花挤落，刚好砸到栀子花瓣上，微风一吹，香味飘满了整个跑道。

五月真好呀！

婷婷心里想着，转过教学楼的一个路口正看到早已站在那里的阿明。

“哈喽！”，婷婷朝着阿明挥舞着自己的右臂。阿明看向这边，同样挥手回应。

“让你久等了，真不好意思”

“没事，我也刚到。今天的天气真好啊！”

“是啊，这样的天气出去春游最棒了！你看这太阳光不是特别的晒，我们可以在草地上铺条毯子坐上面，一边享受美食一边享受美景。吃完饭还可以直接躺下来享受享受日光浴……你笑啥呢阿明，跟个傻子似的！”婷婷不满地撅着嘴。

“没什么，就觉得挺好的”阿明仍然浅笑着，充血的嘴唇在白色皮肤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红艳。

东风吹来，河边的柳树轻摇。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婷婷看了下时间，转口问道阿明今天的目的。

“其实吧，那个，我最近要出趟远门，要过段时间才能回来。所以吧，我就，我想着最后走之前……”阿明支支吾吾，“抱你一下行不行！”

婷婷知道阿明在说谎，因为他太不会掩饰自己了。婷婷并没有戳破这个谎言，他知道阿明有事情瞒着自己肯定有他的理由，但她也不会轻易放过阿明。

“难得你整天就知道看书如今还能出趟远门，还要抱我？事出反常必有妖！话说，你不会撒了谎故意来占我便宜吧！”

“啊！没有没有！”阿明顿时慌了神，额头上渗出点点汗珠。

婷婷哈哈笑了起来，“我问你，你是不是喜欢我呀！”婷婷笑眯眯的盯着阿明，饶有兴致的看着阿明的窘态。

阿明的脸庞“唰”地一下就红了，然后低头看了一下手表。

“呃，那个，其实吧，我就是……”阿明更囧了，“你就说让不让吧！”

“让让让，让你下一次再抱！”婷婷嘿嘿地笑起来，“下次说喜欢我我就让你抱，不然你不回来了怎么办，大傻子！”

婷婷伸出手表看了一下时间，“我去图书馆复习啦，记得回来了找我啊！”

婷婷伸长右臂朝着阿明挥手告别，看着阿明只抬起右手浅浅地回应她，心里不禁嘀咕：这个傻子，没有一点诚意，还撒谎！嘿嘿。

五月的天气真好啊，大地换了崭新的绿装，人们也都穿上了轻快明亮的衣服。

学校东路上突然响起了短促的警笛声和渐行渐远的急救声。

“在这样好的天气里出了事故，真是可惜啊！”婷婷朝着救护车的方向看了一眼，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再次回头看了一眼。等完全听不到警笛声，她才继续朝着图书馆走去。

二

“婷婷，婷婷，我跟你说啊，你认真听！”佳佳拽着婷婷的胳膊晃来晃去，她是婷婷的好朋友，在当地的一所医学院上学，两人每逢周末就经常一起玩耍。

“好好好，我听着呢，你说吧。”婷婷应付道。

原来佳佳下周三有一门解剖课，老师说带她们见一个大体老师——去世后捐献遗体的志愿者，但婷婷显然不会在意这种事，她真正在意的是接下来佳佳告诉她的话。

“听说那个大体老师是你们学校的！还很年轻呢！”

婷婷突然怔住，他想起前两天阿明的反常状态，又回想起前两天学校旁边响起的警笛声和急救声，不会是他吧？

姐们之间总是喜欢分享自己的生活，婷婷向佳佳说了前段时间的事，其中不免透漏出几分担忧，说完不由得抓紧了佳佳的双手。”

佳佳盯着婷婷慌乱的眼神，抓住她另一只胳膊说：“怎么可能是他嘛！我虽然没见过他几次，但你看他长得那么壮实，你不是说他还挺喜欢运动……”

“佳佳！”婷婷的声音在陡然增高几分后又恢复了正常，“佳佳，你帮我留意一下你们的大体老师，他的右手虎口处是不是有一道刀疤。”

佳佳一边安慰着婷婷让她不要乱想，一边答应着婷婷并保证自己一定会注意的。经历这个话题，两人已再无心情逛街，胡乱走了一阵，两人就各自回校了。婷婷回到宿舍也无心继续做作业，只是桌子上的手机早已没有收到新消息——那是来自婷婷的特别关心。

周一

大傻子你去哪儿了

到地方了也不知道跟我说一下！！！

周二

傻子你忙啥呢

傻子你啥时候回来啊

周三

回消息啊

回消息啊

傻子傻子你个大傻子

不理你了

哼！！！

婷婷越来越心慌了，虽然佳佳一直告诉她这个消息并不可靠，但两件事结合在一起让婷婷没来由地担心起来。

当时就应该问清楚他的！我那么着急写作业干嘛呀！作业有什么重要的！这个傻子傻子大傻子也不跟我说清楚，还让我这么担心他！

怎么这么久了还不回我消息！太气人了，太气人了！等他回来我非得揍他一顿不可！

叮咚！

婷婷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她赶紧拿起手机。

不是阿明。

“明天我去找你。”——佳佳。

三

终于送走了佳佳，婷婷现在是一个人了。

小河两边的人行路上偶尔有跑步的年轻人和出来散步的老人，但晚上九点半后这些人就不在了。因为河两边的路灯很少，很多路段比较黑，黑得看不清五指，当然也看不清是否有人在路上哭泣。

佳佳跟她说了很多事，终于说到了那道疤，伴随着一阵强烈的耳鸣，似乎有个一开关，断开了她和外界之间的联系，有那么一阵儿，她的大脑出现了空白。

这可吓坏了佳佳，她抓着婷婷的双臂剧烈摇晃，婷婷终于缓了过来，泪流满面趴在佳佳肩膀上哭了起来。

佳佳又说了很多话，然后联系了婷婷的舍友，直到她目送着婷婷进了宿舍楼才离开。

就算是这样，婷婷还是独自一人走出了校园。脸上的泪已经干了，她感觉整张脸像一张被水渍浸干的皱皱巴巴的白纸。

安静，除了黑暗就是安静。

“这个傻子，傻到无可救药了”，婷婷喃喃地说。

婷婷最终还是在舍管阿姨关门之前回到了自己的寝室。

“我没事的，你放心好了”，她给佳佳发消息说。

第二天，婷婷央求佳佳带她混进医学院，平常从不求人的她用了浑身解数——她想自己亲自确认一下，同时见阿明最后一面。

但是佳佳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遗嘱里还说了一句话：禁止一切非医学专业人员或学生参观遗体。”佳佳说，“死者为大，我们都不敢违背他的要求”。

婷婷能理解阿明捐献自己的遗体，他就是这么傻的一个人，但她始终不明白阿明为什么不肯让自己见他最后一面。

脸上的泪干了一遍又一遍。

“我要去找他。”

四

婷婷和佳佳两个人终于找到了阿明所在的村子，村口有个老婆婆，告诉了她们埋葬阿明的地方。

“你们也是来看小明的吧，他是个懂事的孩子啊！唉，老天不公啊！”

两人沿着婆婆指的方向一直走，走到路的尽头是一片林地，终于看到前方某处围着一群人。

“就是那里了”婷婷想着，心跳越来越快，她仅仅攥住佳佳的手，没注意到佳佳已经皱起了眉头。

一座坟四周围了很多人，脚下是刚翻的泥土夹杂着新绿的断草。坟上有好几种花圈，丧事似乎已经办完很久了，因为花圈有得很旧，但也有新的。

“他们知道这座泛着泥土和青草气息的坟茔下面，是一座空空的衣冠冢么？”婷婷的眼睛涨得通红，竭力压制住自己的眼泪。

一个小男孩走过来问她们是不是来看哥哥，问他们要学生证。原来阿明早就叮嘱他的弟弟，说有个同学肯定会来看他。

两人都拿出了学生证，小男孩看了很仔细，一直翻到最后一页才终于还给了她们。

“我哥得的病很奇怪，医生说他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了。但是我爸妈不甘心，带着我哥到处找专家看病。

其实我哥知道自己快不行了，他花了一星期的时间才让爸妈在捐赠器官的同意书上签了字，他把遗体也捐了，他说器官有用遗体也有用。医院里的医生和护士也都哭，他们说很多年没有见到这样的病人了。

我哥的最后一句话是‘我还年轻，有些器官还能用，就让其他人继续帮我用吧’。”

小男孩说到这里拧了一下鼻子，婷婷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了，佳佳的眼睛也红了，周围的人无不安静的听着这个小男孩说话，好像在听一位壮士的英雄事迹，肃穆，庄重。

“我知道我哥去学校见你了，我就在旁边的教学楼看着他。他有时疼的不能下床，站也站不住，但是那天上午他的状态很好。

医生和爸妈都不同意他出去，但他让医生准备好器官捐献的设备，他说他想完成人生中最后一个愿望。我们还找了警察，我哥说怕自己或许坚持不住。

当时警车和救护车就停在离他最近的地方，当然你看不到，但是我们都在，他不想让你看到。

那天等看不到你的时候他就晕倒了，在救护车上他说自己准备好了。这也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等刚到医院他的心跳就停了……”小男孩啜泣了几声，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婷婷已泣不成声，周围的人群中也不时传来一声啜泣。

“姐姐，我能抱你一下吗？”小男孩红着眼说道。

婷婷猛地一震，哭着对他说“能”，然后紧紧抱住了小男孩。

“这是我哥让我问的，我还说他臭不要脸。”

“我知道我都知道”，婷婷哭着哭着但突然又觉得真好笑。

松开怀抱后，婷婷收到了小男孩递过来的一封信，洁白的封面上写着娟秀的几个字“婷婷收”。

婷婷小心翼翼地撕开信封，信上的内容很简短，但拥有足够的力量让一个人获得释怀。婷婷看完后擦干了眼泪，眼神里已不再有之前的伤感和怨恨，随之而来的是一种理解和解脱。

曾经的欲说还休并非爱之不深亦并非情之不切，只是有说不出的理由；想尽办法不想让我见他最后一面，原来也只是有不可见的借口。

这个傻子！费尽心思不想让我看到一个残缺的自己，顽强的维护着自己给我留下的最后一点美好印象；甚至在自己生命的最后关头也不肯让别人对他慷慨一些，这个傻子！

这个大傻子！他独自一人默默承担了这一切。以为这样就算还清所有的债了吗？以为这样就不亏欠别人了吗？真是个不可救药的大傻子！

婷婷掏出笔在纸上写下两行字，连同信封一起撕碎扔到了火堆里。

一阵东风吹来，燃烧着的纸屑似星星点点迅速的升起并飘散在空中，这一缕思念捎带着春风，终将飞向遥远的天国。

我们扯平啦！

五月的天气真好啊！——阿明

我们扯平啦，大傻子！

我也喜欢五月的天气啊！——婷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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